風(fēng)雪夜歸人
諜嵐二十七年,凜州,城郊。
漫天飛雪,霧氣凝絕,一輛馬車正穿過白色的松樹林,一路向北前進,這條山路少有人走,新雪正松軟。
林中冷寂蕭瑟,車內(nèi)倒是暖和。
巫尋桉懶懶地依偎在母親身邊,裹著白狐裘斗篷,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哥哥聊著天。
聊了些什么,兄妹倆都不怎么在意,此次出行已滿一月,他們早已歸心似箭。
夏黛予沈默地坐在一旁,沒有參與自家兒女的對話,不知怎的,自打馬車駛進這片松樹林,她便開始心悸。
“母親,您怎么了?”尋桉註意到母親的異樣,關(guān)切道。
夏黛予沒有說話,她替尋桉掖了掖領(lǐng)口,隨后掀開厚重的簾子,走出車廂,正駕車的巫韌聽到動靜,軟聲關(guān)切道:“黛予,可是覺得沈悶了?”
“長松,我感覺不太對。”夏黛予在丈夫身邊坐下,警惕地觀察四周,沒再繼續(xù)說些什么,雪花落在她的碧綠翠煙衫上,風(fēng)吹亂她盤得高高的發(fā)髻。
“林中確實有些動靜,”巫韌牽著韁繩,輕描淡寫道,“許是有什么山賊埋伏,以為咱們剛跑完買賣,人困馬疲,想撈上一筆。”
“既如此,為何不換條路?”夏黛予聽罷嗔怪道。
“若不想摸黑趕路,只能穿過這片松樹林,區(qū)區(qū)山賊,不礙事。”巫韌望著前方,下意識扶了扶腰間的佩劍。
夏黛予出去之后,兄妹倆便安靜了,窗外除了馬蹄和車輪滾動的聲響,偶有幾聲拖著調(diào)的鳥鳴。
天色漸晚,雪越下越大。
尋桉聽著父母的對話,手指下意識在那雕花暖爐上摩挲著,半晌,她問哥哥:“尋桐,你說,這林子裏真的有壞人嗎?”
巫尋桐正抱著木劍閉目養(yǎng)神,見妹妹害怕,本打算捉弄幾句,卻見這小姑娘微蹙著眉,咬著嘴唇,杏子眼中霧氣朦朧,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他隨即伸手憐惜地揉揉她的頭發(fā):“莫要害怕,小桉,我會保護你。”
隨后,尋桉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再看,已全然不見方才可憐巴巴的模樣,她詭計得逞似的望著自家哥哥,笑眼盈盈。
巫尋桐意識到自己被騙,苦笑著嘆了口氣:“你這丫頭可真是。”
他們確實不必?fù)?dān)心,因為他們是魔,與那些苦修多年才換得人形的妖不同,他們生來就擁有強大的力量,就算是蓮花司都得畏他們?nèi)帧?
所謂蓮花司,是由朝廷考試層層篩選而出,他們替國師做事,靠降妖除魔為生,自古以來就是妖魔的宿敵。
不過,巫家現(xiàn)在只是販賣陶瓷的商戶。
魔都與人類國家之間有云川做隔,自古以來互不干擾。魔族內(nèi)亂已經(jīng)過去多年,這些年來,叛逃在外的巫韌夫婦大隱于市,在人類世界奔走行商,四海為家,甚是逍遙自在。
兩個孩子出生以后,夫婦倆才決定安頓下來,在凜州置辦了家產(chǎn),交足了稅金,過起了富足的小日子。
前些日子,巫韌帶著妻兒探望住在啼州的父親,老人家拉著兩個孩子甚是歡喜,一個月后才返回。
巫韌算著行程,大約不出半個時辰便能趕回家了,他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眼睛,剛走神片刻,忽然看到了什么,連忙一拉韁繩。
黑馬嚇得厲害,高高揚起了前蹄,差點帶翻了車。
在他們車前不足一丈的地方,正倒著一個穿紅袍的人,他一動不動,濃濃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巫韌和夏黛予望著那人,誰也沒說話,再次對視的時候,夫婦倆都換上了格外嚴(yán)肅的表情。
巫韌跳下車,蹲在那人身旁檢查片刻,隨后朝夏黛予輕輕搖了搖頭:“已經(jīng)斷氣了,是蓮花司的人。”
“此事實在蹊蹺。”夏黛予站起身,久久凝視著腳下。
在他們面前的雪地上,那死人的身下,紛雜的腳印以及四濺的鮮血,似乎驗證了這裏曾發(fā)生過一場激戰(zhàn)。
“黛予,”巫韌看了一眼身后車廂裏的兒女,“天快黑了,我們還是早些回家為好。”
馬車?yán)^續(xù)行進,可是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黑馬一陣嘶鳴,車又猛地停了下來。
尋桉捂住磕紅了的額頭,皺著眉拉開簾子,她還沒來得及向父親撒嬌,便看到自家馬車前立著一個單薄的少年。
那少年臉色蒼白,雙眼無神,嘴唇毫無血色,他只穿了件破舊薄衫,渾身是血,在臘月寒天裏凍得直打顫,雪水順著他烏黑的長發(fā)滴下。
他太脆弱了,仿佛能夠被輕易捏碎一般。
尋桉正看得目瞪口呆,少年便堪堪昏了過去。
*
十四年前,巫韌帶著妻子和剛出世的孩子來到凜州,斥重金買下一處廢棄許久的府邸,掀起一陣不小的風(fēng)波。
巫家燒藝坊出品的陶瓷質(zhì)量上乘,達官貴人需求的青花瓷、琺瑯彩,顏色艷麗,手感極佳;平民百姓需求的簡單碗盆陶具,價格低廉,經(jīng)久不壞。
漸漸的,無論是有錢有勢的還是沒錢沒權(quán)的,都對燒藝坊讚不絕口,對這位長松大人格外友好,再加之夏夫人溫婉善良,巫家一雙兒女又生得好看、討人喜歡,無人不識城北富商巫先生。
這天,尋桉早早起了床,跟在老奴千靄婆婆身后,緩步穿過紅木雕的連廊。
“他還不曾清醒嗎?”尋桉一面走著,一面問道。
自巫家撿回這個少年已有三日,他一直躺在榻上昏迷不醒。
“夫人已經(jīng)替他療傷,這裏有老奴守著,小桉還是快些去學(xué)堂罷。”兩人走到東廂小屋子門前時,千靄這樣說著。
“先生貪睡,學(xué)堂那邊去早了也無用,我過來看看。”尋桉殷勤地幫千靄推開門,千靄作罷,端著湯藥跨進屋內(nèi)。
這間小屋原是尋桉的書房,平日散了學(xué),陽光剛好的時候,她便鉆進屋中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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