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全在門口稟：“圣人，二殿下來了。”

沈?yàn)⒃诖购熛拢牭檬ト撕八骸袄隙M(jìn)來。”

李福全忙地打起簾子。屋內(nèi)點(diǎn)了龍涎香，紫檀描金鈿字桌上，擺著半干的蓮紋紫毫筆，及一紙才描了輪廓的蓮花圖。圣人并不在這。

沈?yàn)雎暎骸案富剩俊?

“在里屋書齋。”圣人的聲音隔著薄墻從里間傳來，沈?yàn)@過紫檀嵌玉千字文圍屏，踏入一方窄窄的圓門。

圣人正與中書令討論，聽到腳步聲，從楠木雕花隔扇后伸出腦袋，招呼沈?yàn)^去。

沈?yàn)卸Y，中書令與他作揖。圣人手執(zhí)一籌畫卷，在高低炕上坐下，問他：“新得來的貼，王獻(xiàn)之的，你少時喜習(xí)他字，多有研究，看看可是真品？”

沈?yàn)舆^書帖，帖上字跡飛舞風(fēng)流，下筆熟練潤秀，只需瞧一眼，便知是真品。雙手奉上，回道：“不敢下定論，但十有*是真跡。”

圣人點(diǎn)點(diǎn)頭，并未接，從炕頭案幾上拿了明黃奏折，道：“朕知你最愛獻(xiàn)之草書，既得了這貼，便賞于你罷。”

沈?yàn)x恩。

圣人返過頭又問他：“今日上朝時，你稟西南之事，倒叫朕吃了一驚。如何這般急，竟連你舅舅也不告訴，徑直上奏了朝廷？”

沈?yàn)汇叮穑骸斑@樣的喜事，自然要頭一個告知圣人。”

中書令梅榮附和道：“王爺說的在理。臣雖與王爺攀的舅侄天恩，卻終歸是一介臣子，不宜過多干涉王爺職下事務(wù)。”

圣人輕揮手，示意梅榮坐于炕上，隔著案幾，遙應(yīng)道：“你倒自謙。他一個毛頭小子，大小事宜，終得依仗你。”

梅榮乃德妃之兄，歸職中書省，總領(lǐng)百官。梅家五代賢臣，為五大世族之首。

沈?yàn)⒐执闺p袖，“父皇教訓(xùn)得對，是兒子錯了。”

圣人端茶，親自遞給梅榮，“這是今年上貢的蒙頂云霧，你嘗嘗。”

梅榮誠惶誠恐接過。

圣人回頭問沈?yàn)骸澳沐e哪了？”

沈?yàn)穑骸按髩坞m已筑成，收尾準(zhǔn)備卻未做好，巡視檢察未確認(rèn)，接到折子，未與舅舅商議，總共三處錯茬。”

圣人問：“那你說，該罰還是該賞？”

沈?yàn)q豫半秒，從嘴里擠出幾個字：“……該罰。”

圣人任由他站著，也不搭理。吩咐人拿了六博棋，與梅榮下棋。擲焭行棋至一半，指著棋盤局勢問沈?yàn)翱梢斊澹俊?

六博棋中，進(jìn)行到一定位置，即可將棋子豎起，是為“驍棋”，驍棋后可吃掉對方一顆棋子，連吃兩次，即可獲博籌。博籌多者，為獲勝者。

沈?yàn)畳吡搜郏溃骸按颂庲斊澹荒艹缘魧Ψ揭活w無用棋子，白白浪費(fèi)。不如留到下次，能連吃兩次，獲博籌。”

圣人點(diǎn)頭，依他言，落下棋子，待梅榮下完一步，當(dāng)即做驍棋，獲博籌，贏了這局。

梅榮恭維：“圣人棋術(shù)精湛，二殿下聰慧敏捷，臣甘拜下風(fēng)。”

圣人擺手笑，“我們父子倆欺負(fù)你一個，做不得數(shù)。”

賞了梅榮一斛明珠與二兩蒙頂云霧。留沈?yàn)梦缟牛窐s告退。

擺了菜肴上案，圣人并不動筷，隨意瞧沈?yàn)谎郏佳坶g雖是柔和，卻因?yàn)閳?zhí)政多年，眸底深沉，莫不可測，讓人不敢與之直視。

抬眼見沈?yàn)沽艘暰€，面容端穆。這么多個子女中，只有這個是最像他的，無論身姿抑或處事風(fēng)格，與他當(dāng)年如出一轍。

茍不言笑，刻板認(rèn)死理，倔起來的性子，八頭牛都拉不回來。雖是如此，他倒喜歡得緊。這個兒子從小便嚴(yán)于克己，封王代管一州事宜，能力卓越，深得民心。

如若當(dāng)初沒有那個怪病，太子之位，定是要給老二的。

沈?yàn)朗ト硕ㄊ怯性捯f，靜靜候著。成年以后，他鮮有與圣人一同用膳的機(jī)會，像今日這般，還是頭一次。

宮人夾菜，圣人朝李福全使了個眼色，李福全心領(lǐng)意會，將殿內(nèi)的宮人都帶下去。

席間只剩他們二人，圣人開口：“朕再給你一次機(jī)會，到底要賞要罰？”

說的是西南之事了。沈?yàn)尖猓瑑?nèi)心煎熬。若錯過這次的大好機(jī)會，往后再難遇到，這次上稟，他確實(shí)因?yàn)榧庇谇筚p而未來及完善收尾，但功勞還在，他尚能繼續(xù)求賞。

禾生身份特別，他若給要她妃冊之位，只能借助此次東風(fēng)。

沈?yàn)疁\呼一口氣，抬眸與圣人相對，神情認(rèn)真：“父皇，兒子想求賞。”

賞是自然的。圣人抬手拿酒，沈?yàn)Φ仄鹕恚舆^蘇瓷長嘴酒壺，細(xì)細(xì)斟滿一杯。

圣人斂眉。西南之事，朝堂眾人皆密切關(guān)注，辦成了大事，定要記大功。所隨官員，皆要記賞，但老二這里的求賞，事關(guān)重要。朝中四派，一派太子，一派老三，一派中立，剩下的，就是老二這派。

論實(shí)力論名聲，老二門下的門生最為得意，加之有梅家相助，輕易不能撼動。

他的江山，遲早是要傳給后人的，誰能守得好守得久，誰才有資格坐這把龍椅。他并不忌諱朝中結(jié)派。縱觀前朝，明面上不許結(jié)黨營私，但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私底下抱做一團(tuán)，最終導(dǎo)致內(nèi)政混亂，民不聊生。

還不如這般清爽地挑明，反而能看得更為明白。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中，倒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圣人問他：“方才我當(dāng)著梅中書訓(xùn)你，你可服氣？”

“父皇為兒子好，兒子知道。”沈?yàn)卦蛔谩?

圣人嘆氣，“我知你要求什么。只是梅中書與你所求，定是相悖。他若得知，你以玉臺州駐軍監(jiān)寺一職相換，求取旁的不要緊之事，定對你失望至極。”玉臺州毗鄰漠北與蒙古，駐軍監(jiān)寺一職，極為重要。

沈?yàn)弧Ｎ髂瞎ぴ欤恢故撬蝗说氖拢司讼嘀H多，且之前早就示意，定要借西南求功拿下監(jiān)寺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