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神色難辨，殷灼月則毫無波瀾。

三人一桌吃飯，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陶九九吃完僵坐著，感覺自己受這種煎熬，還不如被打一頓痛快點(diǎn)。

殷灼月吃著突然抬頭看她：“你還坐在這里？很閑嗎？我今日教的你都會了？一會兒我要考你，你都答得出來？”

她立刻彈起來抱著書冊逃離現(xiàn)場。

殷灼月目送她上樓，抬眸看了一眼金濁。

金濁會意，立刻快步跟上去。

等兩人背影都消失后。殷灼月放下筷子：“春娘子，跟你來的車和仆役不是還在浮畈嗎？我送你回去。”

兩人出了驛所，他只是隨手拈訣，兩人的身影再出現(xiàn)時，就已經(jīng)在公學(xué)府外了。

見殷灼月轉(zhuǎn)身要走。春娘子心情復(fù)雜，想與他說什么，卻又實(shí)在不知道說什么才好，說什么對方都會應(yīng)，與說什么都不應(yīng)似乎毫無差別。

最后只道：“我要不要去探望桃小娘子？”

春娘子在桃府已經(jīng)幾個月了，過得非常富足。

也聽說有一位桃小娘子，但住在老家。桃夫人也時時掛念，但不知道為什么，一直也沒回來探望，更不見有書信往來，向仆役打聽，仆役嘴比什么都嚴(yán)，只隱約知道，似乎那位小娘子惹怒了殷灼月，被罰得很重。所以不敢擅自決定。

殷灼月只說：“不必。”仍問她婚事的事。

春娘子到桃府不久，宮里就透出風(fēng)，似乎新帝向太后說起了，要把皇后之位落在桃氏的意思，太后高興但桃夫人不愿意。因春娘子自己肯鉆營，桃夫人索性，便認(rèn)春娘子做女兒，并把春娘子帶進(jìn)宮去了一回。

太后生氣得很，但皇帝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催促把婚事定下來。似乎很是喜歡。

這叫太后更生氣了。

畢竟桃家自己是有小娘子的，好好的位置拱手送予一個不相干的人。私下與桃大人吵了好大一架。并斥責(zé)桃夫人。桃夫人也不與她吵，就站在那里哭。

最后也沒得法子，再加上新帝執(zhí)拗，這件事便算是口頭上說定了。只是還沒有向外頒旨而已。

春娘子這幾個月，實(shí)在是命運(yùn)大轉(zhuǎn)折，以前沒有的，統(tǒng)統(tǒng)撲面而來，眼花繚亂又心思浮躁，更有些擔(dān)憂。

憂的是自己無根無底，畢竟不是桃夫人的親女兒，如果真的入了內(nèi)宮，憑什么坐得穩(wěn)皇后的位子？

現(xiàn)在她身邊連下仆，都全是桃府的人，沒有一個是她能貼心的。

何況，新帝雖是著了魔似的喜歡她，萬一這陣風(fēng)過去了，人家對她不滿意，她不就說死就死了。

恐怕連為她伸冤的人都沒有。

想死死抓著殷灼月吧，又感覺自己似乎少了籌碼。

雖然殷灼月是一直說什么‘無一不如你愿’但她并不真的相信。只是一半一半地聽著。

這次跑這一趟，是想著過來賣個人情，這樣一番自白，顯得自己似乎是被桃氏逼迫，且又為了報答殷灼月買下自己、照拂自己的恩情，才昧著良心去做那個皇后。實(shí)則根本不在乎名利。

可不料，殷灼月真的是說一不二。是真的一心要她如愿，并不是托詞。

這才當(dāng)場又動了心思。

成為停云院夫人，自然是比跟著皇帝好很多。

殷灼月看著，像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人物，他既然說照拂，自己定然不會吃虧。

進(jìn)了宮卻不一定能受到他太多照顧了，那里畢竟是內(nèi)宮，不比在殷灼月眼皮子底下。

此時，春娘子感覺自己站在狂風(fēng)大浪之中，隨便說一句話，也都將會決定她以后的人生走向何處，是富貴無邊權(quán)勢滔天，還是表面光鮮死路一條。

同時也有些恍惚。

她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要在堂堂天子和國宗上尊之間做挑選。

這也讓她更感覺到，命運(yùn)何其宏大縹緲。而自己如一片浮萍。受其擺布。

甚至殷灼月剛才喝斥那個貓娘子的態(tài)度，都叫她艷羨。

只覺得那才是真實(shí)，而她自己則是浮在虛無之中，身邊的人只會恭敬地奉承，桃夫人侍她只有客氣周道，殷灼月于她更是最為縹緲，他是真的愿意滿足她的愿望，卻也是真的待她沒有真心。

這個殷灼月，一開始態(tài)度就很奇怪，到最近更是疏遠(yuǎn)了，就仿佛，她是一個來討債的陌生人。

“我不懂，尊上到底是為什么這樣待我呢？天下并沒有平白而來的東西，我心中忐忑實(shí)不敢受。深恐他日會發(fā)現(xiàn)，須得付什么慘痛代價時已然遲了。”春娘子上前幾步，鼓起勇氣凝視面前人。

殷灼月站定，并沒有回頭，只說：“不會有那一日。你安心受用便是。不用想別的。至于婚事，你想如何，想好再傳信與我。我會一一照辦”

“是。”春娘子得不到答案，心中失望，可她到底有些腦子，并沒有不依不饒，只禮一禮恭送殷灼月。

她看向殷灼月離開的方向，發(fā)現(xiàn)他一路步行，并沒有要施用頌法回去驛所的意思。

戚不病這兩天沒有去學(xué)府，一直在家。

長生風(fēng)寒在家里鬧得厲害，不讓他走，他只能請假回來。

吃了晚飯，終于哄了人睡下之后，戚不病剛回到書房，伸手正要打開書頁，卻發(fā)現(xiàn)手臂上的汗毛根根豎立。

他警覺地站在原地未動，手去摸向桌上的裁紙刀。在眼前人影一晃現(xiàn)形的瞬間，便伸手抓刀。

但動作才起，就被一股大力擊中了手腕，裁紙刀飛落在地，深深扎在玉石地面之中。

看清面前的人是殷灼月，他心中一凜。表情尊敬而客氣，并不慌亂：“尊駕來此。蓬蓽生輝。”

殷灼月冷眼看他：“你怎么處置的張恒？”開門見山，毫不拖泥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