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了咬嘴唇不吭聲。我被他的那句“好不容易”給打動了，原來，他也跟我一樣的好不容易。他伸手過來，把我的手抓進他的手裏握著。他單手開車的樣子顯得很隨意而自如，車子很快就到了濱江大道，然后我們就站在了黃浦江邊。

他拉著我一邊走一邊說：“北北，我想你也應該看出來了，我真的挺喜歡你的。這幾天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來找你。實話實說，我在上海大約是準備呆兩年，現在我已經住了半年，那么還有一年半，我就要回美國去。我覺得，要是跟你開始點什么，對我們兩個人都不好，到時候大家都難受。”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就自顧自地接著說：“可我今天晚上還是沒有忍住，跑來找你了。或許是我們生活的圈子不同，我確實沒有遇見過你這樣的人，所以我覺得你很特別。我知道你不是有錢人，但是你卻比我認識的任何人生活得都積極。我的人生，每一天都是在循規蹈矩，我也算是有一個目標，然后向著目標努力。可我總覺得這個人生不是我自己心裏真正想要的，有時候覺得特別沒有動力。我的路，是別人鋪好了的，我只需要走完就行了。而你不一樣，你讓我感覺到你是在很努力地在走出一條路來。”

我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說：“幾天不見，中文有進步啊！還會說循規蹈矩了！”

“還不是被你逼的，我一直在學習中文裏的成語。”方澄易瞪了我一眼：“你別岔開話題啊，我說了這么多，你沒話要跟我說么？”

“說什么呢？”我望著江面上的觀光船，全身都是燈，無比閃亮：“該說的，你都已經說了。咱們就做個朋友，挺好的，省得到時候大家難受，沒必要。”

我走到欄桿邊，轉身面對他：“人都是這樣，安逸的時候想要挑戰，可真的被命運挑戰的時候又渴望安逸。就像我，真想能休息下來，也跟別人一樣，壓馬路，看電影，買衣服，談戀愛。也許，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又會想念現在這種忙得腳不沾地的日子。其實，我也不是刻意在積極地生活，而是生活在推著我往前走，我都沒有什么時間去思考。”

我看著他說：“不如，你給我講講你的事情吧，如果不是什么隱私的話。我不太明白，為什么你說你的路都是別人給你鋪好的？”

他慢悠悠地說：“我的父親去世得很早，是我母親帶大我和我哥哥。在美國，單身母親帶兩個孩子，是很不容易的。我上八年級的時候，我媽媽嫁了一個當地的白人，叫frank，他對我和我哥哥都很好。我們生活在一個小城市，他在那裏有些地位，很快，我們就被轉去了私立學校上學。我的成績比我哥哥的好很多，于是frank一直在著力培養我，出于對他的敬重，我跟媽媽都很聽從他的意見。后來我上college,再到grad school，再到來上海提高自己的中文水平，還有以后回去美國后到哪裏去工作，都是frank在一手安排著。”

方澄易頓了一頓，接著：“我不認為他的安排是錯誤的，因為他對我比較了解，知道我的長處和短處，所以到目前為止，我都覺得，這條道路挺適合我。但是，在某些時刻，我還是免不了遺憾，我自己的人生道路，不是我自己選的。走著雖然很平坦，可卻有些無味，時間久了，我又開始羨慕你的這種經歷。你說這是不是the grass is always greener 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fence？”

我點點頭：“就是這樣的！再怎么說，他畢竟沒有強迫你，也算是你自己選擇接受的。既然接受了，就一心一意地走下去，把自己的人生走好，就是成功。我認為，人生最重要的不是走哪條路，而是每當到了一個岔口的時候，你怎么去選擇。grass seems greener 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fence，是一種假象，是一種心態。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了。”

方澄易安靜地瞅了我一會兒，嘆了口氣道：“我今天不應該來找你的。”

我一楞：“怎么了？”

“因為我越來越喜歡你了。”說著，他就毫無征兆地低下頭來吻住我。我微微后退半步，卻被他大力地摟進懷裏，舌尖挑開我的嘴唇滑了進來。我已經不太記得親吻的感覺了，覺得有些不適應，整個人都暈眩起來。

他一寸寸地輕撫過我的舌頭，挑動著，糾纏著，然后引誘我去追逐他。就像是一場童年的游戲，我被蒙著眼睛去尋找同伴，每當我找錯方向的時候，他都會提醒我指引我，卻又保持著不被我抓住。追著追著，我生氣了，想要退出游戲。他卻突然蠻橫起來，堅決地不讓我離開。等他終于放開我的時候，我差點癱軟下去。

方澄易把我的腦袋按在他的胸口，我能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地跳得很快。江面上有風吹來，帶來一絲涼意。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張開手指跟他的交錯相握，手掌貼著手掌，緊密得不可分割。我們都不想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我能聽到他在我耳邊的呼吸聲。無端端的，我就想起這么一句話來——

life is not the amount of breaths you take, it's the moments that take your breath a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