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與承諾

千變萬化的無臉人，連說話的腔調也是變化萬千，最后那聲稱謂忽地低沈下來，沒有使用裝腔作勢的德語花腔，也沒有附帶任何夸張的中二動作，平平淡淡，甚至連一句優雅得體都稱不上。

但就是這樣平靜的一句話，卻足以在聽者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鈴木悟”……潘多拉最后對他的稱呼，不是表示尊敬的“安茲大人”，也不是表示親近的“父親”，而是陌生的“鈴木悟先生”。

鈴木悟瞳孔驟縮，整個人仿佛被雷電擊中，驚悚地看向潘多拉。

——意外和233綁定，得到現在這具人類軀體后，他就決定把自己原本的名字安在這個新馬甲上，也和眾守護者提過這個人類馬甲的情況。

所以，被守護者叫出這個名字并不奇怪，而跟在他身邊的賽巴斯等人，更是每日將“鈴木少爺” “悟少爺”之類的敬稱掛在嘴邊。

但潘多拉絕對不是這種情況。

鈴木悟直覺就知道了那番話的未盡之意——潘多拉發現他的秘密了。

雖然因為奇葩的性格，潘多拉一直表現得不太聰明，但鈴木悟知道，他的聰明程度從來不下于迪米烏哥斯。他很清楚，這位由他親手創造的npc到底擁有何等恐怖的智慧。

更有甚者，作為他親自捏出的角色，潘多拉比所有守護者都更了解他這個“無上至尊”的真實想法，而他也因此在面對潘多拉時會不自覺放松，肯定就會暴露出更多細節。

所以，被潘多拉看穿這重重馬甲之下，他身為人類的靈魂本質這件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終于到這一天了嗎……鈴木悟神色覆雜，對上潘多拉幽深的目光。

潘多拉說完那句話后就不再動作，似乎在試探什么。

因為之前一直要扮演安茲烏尓恭去與夏油杰等人周旋，他還穿著魔導王的那身裝扮，漆黑的死靈法袍自帶恐怖氣質，讓他那張只有三個黑洞的臉顯得高深莫測起來。

鈴木悟心中微沈，潘多拉是怎么發現的是因為他偏向人類的那些行為違背了死之領主的設定嗎還是這個世界讓他發現了異常

又或者，是他讓人研究全息技術的決定讓潘多拉產生了聯想作為游戲角色，不知道他怎么看待自己只是虛構的人物……

無數念頭一閃而過，又被他強行壓下。

對于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的心態變化，鈴木悟心裏是有數的，他太過急躁了，然而，能夠與同伴重逢的誘惑實在太大，他不敢還像在異世界時那樣，放任大墳墓眾人隨意改造這個世界。

或許會因此讓守護者們產生不滿，甚至被發現自己的真面目，這些鈴木悟都有過預想。

但追尋前因已經沒有意義，現在更重要的是，潘多拉對真相解到了什么程度，以及，他特意選擇這個時候挑明，是否代表他選擇了……背叛。

想到這個可能性，鈴木悟暗中運轉魔力，精神力提升到極致，一邊思考著對策。

安茲烏尓恭的本體應該還在大墳墓的王座上，但他無法確定潘多拉是否將真相告知其他守護者，雖然使用本體贏面更大，但貿然回去也可能落入陷阱。

而潘多拉作為高階二重幻影，擁有四十五個變化形態，其中四十一個都是公會的無上至尊。能夠使用每個本尊的八成力量的潘多拉可以說是大墳墓最難對付的角色，所以想要和潘多拉對抗，最優選是在他尚未變化時就搶先發動攻擊。

鈴木悟瞬間就選出了最適合此刻的攻擊魔法，只要在潘多拉反應過來之前發動，就能贏到更多的喘息時間。

但是……

或許是誤會呢鈴木悟忽然想，畢竟潘多拉的腦回路奇奇怪怪，突然興起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也很正常。

最重要的是，潘多拉是唯一一個由他親自創造的守護者。

他的每一個數據，包括絕對的忠誠度，都是自己親手寫上去的。最初變成安茲烏尓恭的那段日子，他擔憂過所有守護者的叛變，但在他的各種設想中，唯有潘多拉一直忠于他，承擔著保護的角色……

只需要動動念頭就能發動的魔法遲遲無法凝聚，鈴木悟暗中嘆了一聲，放棄了攻擊。

他往后退了一步，試圖糊弄過去: “你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還有把你的稱呼統一一下!”

潘多拉歪了歪頭，緊跟著也朝他逼近一步，幾乎要把他擠到墻角。

身形不算特別高大的無臉人沒有變成魔導王的意思，只是伸出一只手撐住墻壁，充作眼睛的兩只黑洞幽幽盯著故作鎮定的人類: “您剛才……是想攻擊我嗎”

他用是的正經的聲線，又刻意壓低了些，聽起來顯得陰沈又危險。但鈴木悟看著他的兩只眼睛，不知怎么地品出一點委屈巴巴的意思來。

呃，錯覺吧……鈴木悟走了下神。

這時， 233頂著它的保護殼，晃晃悠悠地從鈴木悟的口袋裏飄出來，對眼前的狀況十分茫然: “大佬……在墻咚大佬”

233完全沒搞清楚狀況，對它來說，幾個呼吸前它還在等鈴木悟解決那只辣眼睛的咒靈，下一瞬間它就感受到一陣類似傳送魔法的劇烈搖晃，等它暈暈乎乎從大佬的口袋裏鉆出來，就只看見面前堵著一個眼熟的黑影。

從對方的裝扮，它認出那是安茲，是白骨王者模式的大佬，而他身后的，是人類模式的大佬……233懵了。

被它這一打岔，房間裏原本那種劍拔弩張的沈重氣氛頓時消散。

鈴木悟敏銳地感受到這種變化，悄悄松了口氣，現在他終于確定，潘多拉確實沒有敵對的意思。太好了，他絕對不想走到那一步。

冷靜下來后，鈴木悟便覺得有些尷尬，他之前的反應好像太過了。他清了清嗓子，想著要怎么不著痕跡地掩飾過去: “潘多拉，你——”

“嗚!嗚嗚嗚嗚嗚!”

一道驚天動地的哭喊聲打斷了他。

只見剛還擺足了架勢的潘多拉猛地往前一撲，毫無形象地跪倒下來，抱住鈴木悟的大腿就哭: “父親剛才是想打我嗎是想打我吧!嗚嗚嗚被父親討厭什么的不要啊!!”

鈴木悟:……

他才升起的那點愧疚，立馬就被他抑揚頓挫的腔調給尷尬飛了。

“呃，沒有那回事。”鈴木悟否認，伸手推了下潘多拉想讓他起來， “你先冷靜!”

“父親大人!”潘多拉卻好像因為他這個動作有了底氣，手上更用力了，仿佛恨不得化身史萊姆黏上去一樣， “為什么!明明只是!想要見到父親而已!結果被討厭了!”

“……”鈴木悟沈默，覺得他在得寸進尺， “沒有，只是憂太那邊……”

潘多拉看起來更委屈了，甚至還模擬出兩道瀑布眼淚噴射出來: “父親大人!竟然!是在懷疑我的能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