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最后的對峙

其實晏溫什么都沒想。

或者說，他的大腦如同停機一般空白，甚至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呼吸，忘記了曾經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只是專註地看著精密儀器上跳動的波形圖。

唯獨能感覺到的是身上的疼痛，疼到麻木，麻木到肅穆，達到一定程度之后感覺有一小部分的魂魄也跟著埋入土、沈進河，再無見天之日。

就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這一切，難過、憤怒、懊悔、負罪，這些理應出現的情緒波動，此時此刻好像隨著匆匆來去的夜雨，蒸發得一點不剩。

來救他們的人很多，很及時，所以晏溫昏迷的時間不算很長，但是他還是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了被大雨困在原地的自己，在閃爍的紅燈警示之下，他還是義無反顧地邁出了一步，霎時間眼前炸開刺眼的車燈，尖叫聲與風聲并行。

他第一次對死亡有了實感。

但是他知道這是夢。作為造夢者他一直很清醒，也知道自己的結局，這才是最痛苦的。

他不愿醒來也不敢醒來，就像小時候他躲在房間裏，即使是堵上耳朵還是能夠聽見女人痛苦哀求的聲音。他無法替母親、替自己、替任何人伸冤。這就是所謂命運的結果。

晏溫緩緩張開手，那些細小的傷口還在，聽醫生說他被晏穹宇綁架之后遭受了很多非人道的對待，之后又從三樓跳下來，因為被人緊緊保護在懷裏的，索性才沒有什么大的外傷。做筆錄的時候警察又追問了許多細節，他腦子裏依舊昏昏沈沈的，什么也想不起來，好像確實有一個人從后面拉住他，將他從死亡的邊緣線拽回來。

他苦笑著將目光收回，如今再糾結夢境和現實已然沒了意義。

越是安靜，耳朵裏密密麻麻的聲音越多，像是無數根鈍針扎進身體，不至于流血，但是很疼——他在重啟，無法阻止大腦將各種零散的畫面重新排列、組合，時間回溯，如同電擊，炸開無數分支的火花相互連接，逐漸織成一張大而密的網。

耳鳴、心臟絞痛，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堵塞感一股腦兒涌上來。晏溫忽然撲向面前那扇透明到無物的玻璃窗，對面躺著的是他所有痛苦的源頭，原來并不是他感受不到，而是……

“先把鞋子穿上。”

全寧提醒道。

晏溫咬緊嘴唇，下意識躲開了他的手，眼神像一只離群的小狼，滿是戒備。

“我……”

全寧一時語塞知道此時此刻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打擾，但今年倒春寒來得迅猛，很多傳染病都將會在今年春天開始流行起來，他希望能夠及時止損。

“吃點東西吧，光是營養針肯定不行的，你需要的是體力……”

“晏溫，在這裏等是沒有用的，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是不是必須把醫生和警察叫來你才會聽話……”

等了很久，晏溫才張開干澀的嘴唇，啞啞地問道：“他會不會……怪我……”

“誰？”

全寧心直口快，話都說出口了才意識到那個答案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那三個字晦澀難讀，晏溫用了幾乎能把嘴唇咬破出血的力氣才忍住了眼淚，說道：“他不該來。”

“為什么？”

“他不該出現在那個地方……救我……不值得的……”

“你說什么？”全寧冷笑了一聲，“你是說，宋明棲做的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全寧想說“自負盈虧”，這是個冷酷到沒什么感情的詞語，他不想將宋明棲的付出變成一場利益交易。晏溫張開嘴卻是沈默，半會兒才搖了搖頭，說：“要是他早些意識到我是什么人就好了……”

話音剛落，一雙手強而有力地將他整個人按在墻壁上。全寧極力壓抑自己心中的憤怒，那雙藍如海水的眼睛裏第一次有了一種難以捉摸的幽深，“現在還活著的人可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我一直在騙他。”晏溫干咳了幾聲，眼角暈出微微的紅色，“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怕他知道我是個騙子，做過很多壞事，還是個不敢反抗的懦夫。我還……還怕我自己是真的喜歡他，一直以來我都在拒絕我喜歡的東西，被牽絆，被想念，這是唯一一種讓我不知道怎么回應的感情。”

“你跟我說過，從小晏穹宇就會有意訓練你拒絕這類感情的產生，你沒能阻止溫夢澤的慘劇這不怪你。”全寧慢慢松開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感受那一絲微不足道的顫抖，“但是你不是機器人。只要是人，就會被牽絆、被想念，以及……被愛。”

“我騙了他，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的算。”

這樣的結局很嘲諷，像他們這樣的人本應該再轟轟烈烈一些，未達目的不罷休，將每一步棋都擺出趕盡殺絕的姿態，而不是現在這樣迎來了一個糊裏糊涂的結局。

隔著玻璃窗，全寧默默註視著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想到宋明棲去赴約前的最后一句話。

——“我相信他。”

真是個瘋子。

“他拼了一條命保護你不是為了看你在這裏自我譴責的。”全寧邊搖頭邊嘆氣，“如果你對他感覺到抱歉和內疚的話，應該早些主動承擔起這些爛攤子，而不是……”

對于成語的運用，全寧還不是很熟，憋了半天才想起來，“而不是在這裏自怨自艾（ai）。”

“是自怨自艾（yi）。”糾正他蹩腳中文之余，晏溫慢慢撐起身體站起來，“你什么意思，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謝天謝地，原來的那個晏溫可算回來了。全寧心中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沈了下來，狠狠揉了他腦袋一下，“確實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們不能讓宋律師的‘勞動成果’功虧一簣，而且這件事必須你來收尾。

“可是，晏穹宇綁架我來別墅之前就已經將所有上傳到終端的資料全都刪除了，恐怕……”

“我問過宋律師的那個警察朋友了，晏穹宇現在咬死不認賬，還可能有翻供的打算。物證只是其中一個環節，我們還有大招沒使出來呢。”

隨著全寧的目光所向，盡頭是另一間被保護嚴密的病房。

“我沒有時間陪你了，警察根據線索也找到了老洪，他的情況很不好，萬一……”全寧頓了頓，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我是說萬一老洪死了，現在唯一能夠作為證人出席的就只有，你的母親，溫夢澤。”

21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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