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雨
趙郁儀盡興時，已經(jīng)接近子時了。
窗外夜色沈寂，而屋內(nèi)仍然亮著紅紅的燭火。他從榻上起身，侍人們魚貫而入，為他穿衣。他半闔著眼睛，盯著夜空之中高懸的明月，許久沒有言語。
侍人小心地問他：“奴可要叫娘子起身？”
趙郁儀漫應(yīng)一聲，望向床榻。只見若微仍伏在榻上，像是昏睡了過去。她下身蓋著厚厚的被褥，露出骨伶伶白生生的脊背來，烏壓壓的青絲披下，隱約能看見小巧圓潤的肩頭上遍布的掐痕。他心生起淡淡的憐惜，便道：“不必了，你日后找人教教她規(guī)矩。”
福寧應(yīng)下。蘇州的六月，已經(jīng)是有些炎熱的了。只是到了午夜，仍有涼風(fēng)。何況剛剛下過夜雨，是容易著涼的時候。趙郁儀微微仰起頭，福寧輕輕系上披風(fēng)上最后一顆扣子。下人們提起夜燈，他抬步，走入沈沈的夜色裏。
趙郁儀沐浴之后，依舊沒有睡意。
他令人往書房點(diǎn)燈，打算再看一下底下人的來信。卻見福寧忽而入內(nèi)稟報，說魏輔之來了。
趙郁儀微有驚訝，魏輔之是他近年得用的人，一直沈穩(wěn)可靠，如今深夜造訪，必有要緊事。他點(diǎn)頭，讓福寧快點(diǎn)讓他進(jìn)來。
來人朝他匆匆行一禮，急切道：“中貴人傳來消息，道圣人有寬宥楚王之意。”
“宋繪傳來的？”趙郁儀臉色倏地冷下來，“想來十分可信。”
魏輔之的神色很沈重。趙郁儀越過他，去望向庭院中在夜風(fēng)中搖曳的花木。他說話的語氣倒是很平靜，“圣人春秋漸高，行事越發(fā)慈和了。”
魏輔之不敢應(yīng)和。圣人待楚王，的確不失慈父之心。可待眼前人卻未必了。今上年歲漸長，又宿病纏身，對朝野內(nèi)廷，皆是疑心四起，為政愈發(fā)酷烈無常，連左右都動輒得咎，讓三輔之內(nèi)人人自危。而東宮為儲副二十余年，勢力益壯，天子已懷有猜忌之心。何況近年，天子因病久居大明宮，與東宮不常相見。父子之間，嫌隙已深。如今這般舉動，難道……
“圣人欲廢我。”趙郁儀冷靜道，“這也是有所預(yù)料的。”
“這……”魏輔之心中惶惶，稱呼上也忘記了遮掩，“殿下，您……”
“不必驚慌。”趙郁儀語氣很冷淡，“圣人有此念已久。”
眼睛淡淡掃過魏輔之惶恐不安的臉，趙郁儀把視線投向遠(yuǎn)方。不同于長安宮廷的富美壯麗，江南小院的園林精巧，玲瓏可愛。在這馥郁甜美的香氣中，他的思緒在沈浮擴(kuò)散。那種游走于懸崖邊際的瀕危的感覺又來了。他與這種情緒相伴長大，不覺得惶恐，心中只升起了蓬勃的挑戰(zhàn)的欲望。君父待他刻薄尤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最危急的時刻也已經(jīng)過去了，沒有什么能讓他害怕不安。
只是，想到回宮以后，還少不得要與父皇周旋應(yīng)對，趙郁儀心中便生起淡淡的厭煩。這父慈子孝的戲碼，究竟何時才能結(jié)束？此刻時機(jī)尚未成熟，他稍前一步，便要成為漢之劉據(jù)；稍后一步，又會步了秦之扶蘇的后塵。這是他最要克制隱忍的時候。
皇帝。
腦海中閃過這個人的影子，趙郁儀臉色沈了下去。
第二日，若微很晚才醒來。
云霏去喚她時，她整個人仍驚懼地縮在被子裏，眼角還掛著未干的淚。她醒了，睜開眼，只一瞬，又有眼淚盈滿了。她不言語，只是無比惶恐地望著云霏。
云霏心中一痛。她問：“娘子可要用些東西？雪青沖了您愛吃的藕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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