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之龍和劉孔昭兩人相視一笑，劉孔昭將手中蓋碗高高舉起，慢慢啜飲，一臉傲慢……他瞧不起史可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整個南京城都是知道，這位誠意伯和馬士英同穿一條褲子，一心想的就是把老馬弄進來和史可法爭內(nèi)閣首輔的權(quán)位，現(xiàn)在這會兒，表面上當然還是揖讓從容，政治人物，打生打死還得擺出哥倆好的模樣，可這眼神中的傲氣和鄙薄之意，卻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好在趙之龍和史可法還敷衍的過，當下便將手中蓋碗一放，趙之龍吹胡子瞪眼的道：“史公，不是我來多嘴，你也忒軟弱了！”

史可法眉頭一皺，道：“學生不明所以，還要請伯爺明示。”

“一個小小的鳥副將，就敢和你那么挺直腰桿子說話，史公你也能容得？換了我，當場便叫人拿下，剝了褲子打四十，然后開革了事……哪會如史公這么好脾氣！”

提起這個，史可法卻不便開口，他與南京勛戚之間算不上相處融洽，特別是擁立之事以后，基本上就是水火不容的感覺。

既然如此，也不必太過敷衍了。

感受到史可法這種冷淡的態(tài)度后，趙之龍也就不兜圈子了，他直截了當?shù)牡溃骸笆饭F(xiàn)在城中內(nèi)外防御，究竟算是怎么回事？”

“京營歸內(nèi)守備府，長江南北，則歸艸江……”史可法很不解的問道：“此言何意，學生殊不可解。”

現(xiàn)在南京城內(nèi)的禁軍和艸江兵相加，賬面上報名數(shù)字可能超過二十萬，但所有人都明白，真實兵力是不可能這么算法的。

真正額兵下來，夠資格領餉的人數(shù)，當在六萬左右。

這么一支兵，打仗不行，守城也夠嗆，只是平時維持南京城和四周州縣的治安和防御，還有長江航道的安全。

真要是有大兵前來，京營和艸江肯定都不夠看的，完全用不著。所以史可法向來不大重視，反正交給這些勛臣掌握，彼此分權(quán)，適合大明的大小相制之道。他史可法在理論上節(jié)制南方的所有軍隊，最少長江沿線的十幾個強鎮(zhèn)在內(nèi)，全部歸他直接指揮。

而拱衛(wèi)南京和長江的部隊則由勛臣掌握，不會歸他直接掌握。

“皇城和宮城，究竟是重新建立親軍諸衛(wèi)，還是由內(nèi)守備派禁軍護衛(wèi)？”趙之龍還未及答，劉孔昭便道：“現(xiàn)在是天津撫標的兵守宮城，老實說，我不大放心！而且人數(shù)也太少，只有兩千來人，拱衛(wèi)圣上和皇城、宮城，這么點兵馬怎么夠？而且，圣上抵南都，都督府也得有掌事的都督不是？現(xiàn)在皇上一直不曾召見群臣朝會，只有史公能曰常見駕，此等大事，關(guān)系極大，當然也只能仰仗史公了！”

到這會子，史可法才大約明白過來……這兩位伯爺，原來是搶權(quán)來了。

按大明經(jīng)制，原本是兵部和都督府各有職掌，但中期之后，特別是土木之后，勛臣武臣勢力被文官打壓侵削，都督府只剩下個空殼子，不過破船還有三分釘，都督府給勛臣們加頭銜還是夠的，一般一個勛臣加到掌左府事，或是掌前府事，再負責京營，就算是勛臣生涯到了頂了，剩下的，也就是一些身后謚號之類的事了。

現(xiàn)在趙之龍拉上劉孔昭一起來，兩人的心思也是昭然若揭。

趙之龍想的是能全盤掌握京城，包括皇城和宮城在內(nèi)，最少，他要保持相當大的影響力。

而劉孔昭想的則是以艸江勛臣的身份掌都督府前府事，身份上更上一層。

“兩位所說，確有道理。”史可法想了再想，最終慢吞吞的道：“然而以學生的身份，不便建言，只好樂見其成了。”

這個態(tài)度就是不出頭，也不反對，反正你們勛臣的事，自己折騰去吧。

他的反應也是在劉孔昭的預料之中，史可法是不大可能來搶奪軍權(quán)的，特別是京營和皇城宮城的防御問題，涉及太深，而且向來不是文官的職掌范圍，而是勛臣和太監(jiān)們的事，既然如此，他當然不會出頭攪事，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當下兩人便是一并站起，相視一笑，然后便一起拱手道：“既然如此，叨擾了。”

“不敢，不敢，學生惶恐。”

送走了兩個十分難伺候的伯爺，外頭臺階下已經(jīng)等了一地的人，轎夫長隨跟班，捧著各式物品，正眼巴巴的等著史可法出來，一見他的身影，一個小廝就捧著拜匣趕上來，在史可法跟前跪下，低聲稟道：“老爺，戶部的高老爺說張老爺、姜老爺?shù)榷荚谒希埨蠣斶^府一會。還有，魏國公徐公爺派人送帖子來，說有要緊事，請老爺?shù)絿ヒ幌拢€有……”

“唉，別說了，我都知道了！”

此時已經(jīng)是曰影西斜，史可法遙望宮禁，但見一片凄惶落魄的景色，到處都是斑駁陸離的殘破景像，到處都是灰與黑相連成片，就連極少數(shù)穿著元青和天青色曳撒的太監(jiān)們，在這大片的灰黑色中，也成了一個個意義不分明的小小黑點。

“天黑了……”史可法輕輕搖頭，嘟囔著走下石階，在他身后，只留下一片斜影，顯的軟弱無力，飄忽不定。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