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是沒辦法辦下去了，眾人趕去壽禧堂，屋里已經(jīng)響起陣陣壓抑的哭聲，合著偶爾刮來的呼嘯作響的寒風(fēng)，平添了幾分蕭瑟悲戚之感。安靜茹只覺臉頰微涼，跟著姜氏、劉氏進了屋。

大老爺、二老爺正在榻前，太夫人躺在上只有手臂手指方能動一動，其他部位半分也移動不了，大老爺紅了眼眶，二老爺壓抑著哭聲，半跪在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吉祥手捧著茶盞，用一根赤銀小勺一點一點喂太夫人喝水。喝了幾口，太夫人示意不必，懦了懦嘴唇斷斷續(xù)續(xù)問道：“人都到齊了么？”

二老爺?shù)吐暣鸬溃骸捌渌硕紒砹耍埜绾腿A哥已經(jīng)派人去傳了。”

太夫人幾不可見地點了點下巴，姜氏和劉氏三步并作兩步圍上去，瞧著太夫人彌留之際的光景，眼淚兒跟著滾下來。即便這些年有再多的不滿和怨懟，大抵都會隨著太夫人這一去跟著去了。

太夫人示意姜氏和劉氏靠前，緩了好一會兒，似乎才緩過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嗓音帶著無限凄楚，她道：“……我知，我這一去你們便再不會經(jīng)常回來……我只求，只求你們能多看顧龍哥一二分，到底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她說一句，姜氏和劉氏便點頭，二老爺泣不成聲，大老爺緊緊抿著嘴唇，太夫人說著緩緩閉上眼，眾人大氣不敢出，良久她緩了一緩，再度睜開眼，接著道：“終究是不能守著懷哥長大成人，他是龍哥唯一的兒子，是韓國公府的希望，他的事兒，就只能讓你們多費心……幫著選個得體的媳婦，才不至于讓這一房人落敗下去……”

話音剛落，“哇”的一聲，懷哥跌跌撞撞跑進來，撲進太夫人懷里，太夫人看到他，渾濁的眼眸閃過一道微薄的光亮，懷哥一邊哭一邊問：“曾祖母這是怎么了？”

還一邊搖晃太夫人的手臂，太夫人被他搖的整個體都晃動起來，二老爺一把拉住懷哥，太夫人看著他，眼角落下渾濁的淚，低聲道：“曾祖母沒事兒，就覺得累，想睡一會兒……”

又朝一邊低頭抹淚的如意道：“帶懷哥下去吧。”

懷哥不肯走，如意沒法子，還是牡丹沖進來把懷哥抱了出去，懷哥掙扎著，這摸樣把進來的盈姐兒、定哥兒、貴哥兒嚇得哭起來，朝哥兒和寶哥、晨哥兒臉色發(fā)白，雖然他們年紀(jì)小，大抵也隱隱約約明白眼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姜氏示意晨哥兒上前，朝哥兒和寶哥兒跟著過來，盈姐兒和定哥兒躲到安靜茹后，貴哥兒跑去抱住盧氏的腿。安靜茹和盧氏好一陣安慰，他們?nèi)齻€才跟著上前最后讓太夫人看一眼。

幾個孩子朝太夫人見了禮，姜氏便各自的娘帶他們出去，太夫人這會子又閉上眼養(yǎng)神，管事婆子進來稟報太醫(yī)到了。

太夫人聞言睜開眼，道：“不必了，就讓我把話說完吧。”

管事婆子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太夫人長長喘了一口氣，繼而才斷斷續(xù)續(xù)道：“我名下那些東西，三處莊子，晨哥兒、懷哥、朝哥兒為長子各一處，五間鋪子，寶哥、貴哥、定哥兒、玉姐兒、秀姐兒各一間，都當(dāng)是我給他們的念想……另還有四箱子?xùn)|西……”

說著便叫吉祥拿了鑰匙去開門，太夫人繼而道：“玉姐兒和秀姐兒各一箱，盈姐兒兩箱算是我給她們的嫁妝……這樣分配你們可還滿意？”

自然沒人說不滿意的話，三房都有，且全部是給了孩子們，就連女孩兒也不例外。劉氏更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沒想到太夫人臨死時終于公平了一回。安靜茹卻明白，太夫人這樣分配自有她自己的道理。

韓國公府即便分了家，各房的產(chǎn)業(yè)也不算少，何況都是有進賬的。太夫人的東西所剩并不多，為了彌補當(dāng)初沈氏捅下的婁子就用去了不少，眼下這些東西倒不是所有人都不會放在眼里，但如果單單留給一房人，那一房人必定遭到其他人排擠，特別是按照太夫人偏心來看，全部給了二房，大房和三房必定不滿意。她這樣分配下來，全給了孩子們，也是希望到了懷哥那一代，不要存在什么芥蒂，兄弟姊妹間還能緊密團結(jié)，特別是懷哥，他現(xiàn)在連親兄弟都沒有。

太夫人彌留之際能想到這些，也委實叫人敬重了。接著太夫人又細(xì)細(xì)分了一回，三處莊子一一點名，鋪子也一一點名分下來，等吉祥和幾個壯實的婆子把沉甸甸的箱子抬出來，太夫人又細(xì)細(xì)點名，大概人要死的時候，腦袋會突然明亮起來，那些箱子里大概有些什么東西，她都能記著一些。不偏不倚的，至少大房和二房沒有什么差別，三房略少一些，但即便少也讓劉氏感動地哭了。是真哭了，這么多年，三房一點兒好處都沒撈到，現(xiàn)在看來，太夫人心里至少還有三房的位置。

隨著太夫人說話，屋里壓抑的哭聲愈發(fā)多，氣氛愈發(fā)壓抑又悲戚。等太夫人說完，再度閉上眼養(yǎng)神，韓睿龍和韓睿華同時進門，兩人亦紅了眼眶兒。

太夫人養(yǎng)了一會兒神，睜開眼叫了韓睿龍到跟前，許是方才勞了神，這會子她說話聲愈發(fā)地，韓睿龍要把耳朵湊上去才聽得清楚，其他人根本就聽不見，只能瞧見太夫人干枯的嘴唇動了動。

韓睿龍?zhí)ь^叫了韓睿華和安靜茹過去，二老爺讓了一步，三人圍上前，就聽到太夫人斷斷續(xù)續(xù)，嗓音壓抑帶著哀鳴：“……懷哥還小……以后你們夫妻多多看顧他……當(dāng)初懷哥他娘便求了你，望你能記著當(dāng)初的妯娌之……”

安靜茹只覺鼻子泛酸，太夫人偏心是偏心，到底疼一個人的時候是真正的疼，想到歐陽倩因生懷哥難產(chǎn)而死，那么鮮活的一個人，一去便已經(jīng)這么多年，心里也愈發(fā)不好受，哽咽道：“祖母放心，懷哥有您的保佑一定會平安長大……”

太夫人死命地盯著她和韓睿華，安靜茹又點頭道：“只要是孫媳力所能及之事。”

太夫人這才滿意地舒口氣，緩緩閉上眼，后事交代的差不多了，她整個子也跟著放松下來。大伙被這形唬得哭聲愈發(fā)大起來，不曾想太夫人又睜開眼，喊了大老爺、二老爺和現(xiàn)在才回來的三老爺、韓睿欽、韓睿昇、韓睿興等。

王氏從外頭進來，瞧了一眼，拉著安靜茹低聲問道：“太夫人的后事預(yù)備的如何了？”

安靜茹茫然地?fù)u了搖頭，又點頭。太夫人病了不是一兩，安靜茹他們這么急地趕回來，也是因為此事。

賀氏換了一素衣趕來，眼眶兒紅彤彤，好像已經(jīng)大哭了一場，這會子臉色蒼白，隨時都能倒下去似的，一邊哭一邊朝太夫人榻撲去，彼時，太夫人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她這么一哭，引發(fā)其他人也哭起來，一時之間整個屋里只聞得哭聲。院子里還有許多族中人，聽見屋里的哭聲，也跟著抹了幾把淚，讓這個臘月顯得比往年更冷了幾分。

大地白茫茫一片，哀樂在蒼黃的天空中徘徊，逐漸從喪母之痛中醒悟過來的大老爺、二老爺開始張羅外頭的大事兒，訃聞皆已經(jīng)派發(fā)出去，里頭靈堂、燈燭等皆在當(dāng)天就預(yù)備妥當(dāng)。賀氏因太夫人離世悲傷過度一病不起，姜氏和劉氏直接在韓國公府住下料理太夫人的喪事。

三后發(fā)喪，彼時前來吊唁的人多，連著兩終于把一切安排妥當(dāng)。太夫人的后事，自有她自己留下的銀錢來辦，大老爺和二老爺商議一回，決定要辦得格外體面，三房各出了兩千兩銀子，上上下下穿上孝服，雖處處都格外忙碌，穿著孝服的眾人卻與那皚皚白雪融為一體，看起來甚是孤寂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