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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1 / 3）

再見

汶河地處錦江城郊，兩岸屋舍稀疏，百姓不過幾十戶，勉強算個村落。

地畝雖窄，往日鄰裏和睦，孩童玩樂，一派祥和之景，倒也算一處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

只是一夜變故。

汶河橋崩塌之際，那墜入河底的生靈，是如何撲騰嗆水，如何窒息，如何坦然接受死亡，任憑自己的身體無力掙扎，看著逐漸模糊的湖面絕望合眼。

何其可憐。

這事發(fā)生在半夜，口口相傳，早就傳到了縣衙。

錦江向來安然無事，連那衙門都很少有爭執(zhí)發(fā)生，驀然十余條生命歸于塵埃，直叫人心中發(fā)顫。

宋連淮聽得此事，快馬加鞭趕過來后，只見深沈暮色下，薄霧茫茫，屋舍燈火徹夜未熄，岸邊啼哭聲續(xù)續(xù)斷斷，好不荒涼。

他讓縣衙裏的侍衛(wèi)為逝者收斂尸體，白布覆身，從此天人永隔。

眼前混亂一片，宋連淮不忍再看，牽著馬往另一處人煙稀少的河堤走去。

馬兒脫離韁繩，閑走各處吃著沾染晨露的草。他長身立于岸邊，入目是于大山后躲藏的熹微日光。

凝神片刻，耳邊一道聲音裹著風(fēng)傳來。

“墮落三月有余，而今匆忙上任——”

一壯碩男子緩步走近，眼神頗為輕慢的掃過宋連淮的側(cè)影，“知縣如今可是認命了？”

男子模樣四十有余，微微有些發(fā)福，個子卻停留在低于宋連淮一頭的高度，饒是想靠氣勢壓制于他，也不過徒勞罷了。

若是放在幾日前，宋連淮定會與他爭上一爭，可人命大事擺在眼前，宋連淮也沒了閑心，甚至一束多余的目光都沒有分給他。

“認不認命，又有何干系。”

宋連淮嗤笑于陶明立淺薄的認知，只會將那些朝堂上的口舌之爭拿來對付他，“你這刺史真越當越退墮了。”

這毫不避諱的挑釁很是刺耳，陶明立面色變了變，仰著頭不再看他，“宋知縣莫忘了自己的身份才好。”

這是在提醒宋連淮，花言巧語，抵不過官高一階。

“刺史也是，做好份內(nèi)事就行，”宋連淮仍舊直視前方，一字一句提醒道，“不要試圖做多余的事。”

陶明立怎能忍受被一介小輩教導(dǎo)了去，掛不住面子，憤然沈聲道：“今日你與我所說，我定會一字不差轉(zhuǎn)告于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

從前在京城時，宋子午與宋連淮不和的事便傳遍了大街小巷，先前也只是家中瑣碎紛爭，不知被哪些有些人偷聽了去，為坐實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家中不正之風(fēng)，狠狠添了把火，竟傳成了家門對立，你死我活。

本來宋連淮還懷疑這把火還與陶明立有些關(guān)系，如今看來，陶明立只是聽信了那坊間傳言，以為父子倆之間的關(guān)系相當差勁。

有人借此事彈劾宋子午，奈何沒想到的是，宋子午剛毅不屈，誓死不認這荒唐罪名，圣上有意包庇，以傳言不真為由就此了事。

自那之后，宋連淮只覺那日日在家中說教他，行峻言厲的父親，忽然高大了幾分。

便也沒有那么抵觸了。

想到此處，宋連淮哂笑道：“刺史能說會道，媲美市井婦人，我當真佩服。”

“你……！”

陶明立冷哼一聲，一甩衣袖，雙手背在身后，涼涼道：“知縣還是聽我一句勸，言行都放尊重點好，別哪日又犯了糊涂，便只能做那不入流的驛丞了！”

不入流的驛丞。

他如今倒也想做了。

眼看那日頭爬出了山，宋連淮懶的再與陶明立吵嘴，牽回那匹吃飽喝足的馬兒，撫著它荒草般蕪雜的鬃毛，有這山河背景映襯，他恍然如游居江湖的逍遙散客一般。

杜仲這才尋來，無視過背手而立的陶明立，轉(zhuǎn)而向宋連淮作揖道：“屬下已打聽清楚，修筑汶河橋的原是一位女子工匠，名為梁芹，通縣寧家人，不過早已離家，現(xiàn)在蹤跡尚未可知。”

正撫順馬兒鬃毛的手忽然頓在了半空。

后又補充道：“梁芹居無定所，不過半年前于錦江開了一家營造閣。”

宋連淮心中驀然空了一瞬，眼前景物天旋地轉(zhuǎn)，停在了大門敞開那片刻寧靜。

實在怦然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