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時候，滿城的梔子花都開了。

凌洛辦了一個小小的慶生宴，邀請了夏寧、張衍、還有安晚。他們幾個的名字，依然總是連在一起。剛上高中的時候，他和同桌的夏寧成了死黨，后來，張衍也成了他們的好友，再后來，安晚也加入了他們。今年他二十六歲，距離他們各奔東西，已經八年。凌洛自覺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但是，即使這些年來他越來越搞不懂他們在想什么，他們依然是他親密的朋友。當漫長的時間過去，每個人都不會一成不變，凌洛清楚地知道這一點，只是，高中那些不分彼此無話不談的日子，他始終懷念。

“媽我走了，晚上可能回來得晚，jude就留在你這邊睡吧。我已經餵他吃過了，別給他買零食。”打完招呼，安晚又和夏初強調了一遍：“no candy.no snacks.ok”親了親兒子的小臉，安晚轉身下樓，坐進了已經等得不耐煩的張衍的車裏，“急什么，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去見的是心上人呢。”張衍發動車子，瞥了她一眼：“遲到了還這么理直氣壯，全世界就你歪理多。安全帶！”安晚沒有繼續和他拌嘴，乖乖地系上安全帶，面觀口口觀心地老實坐著，不惹駕駛員分神是每一個公民的良好美德。

當張衍好不容易找了個停車位，再帶著安晚七拐八拐地找到那個小店，他們已經遲到了五分鐘。一進門，安晚就看到了凌洛，即使是坐在這么一個小店裏，依然挺拔得像一株小白楊，他很快就發現了他們，笑著沖他們揮手。安晚努力地不去想，凌洛對面背對著他們坐著的人就是夏寧，時隔半年，他們又見面了。磨磨蹭蹭地跟著張衍走過去，走到桌子旁邊的時候，她頓了半秒，然后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到了夏寧旁邊，瞟也不瞟他，扯出一個對著鏡子練習了無數遍的笑臉，對凌洛說了一聲“嗨”。張衍立馬就笑出了聲，“你面癱了？”安晚狠狠瞪了他一眼，于是張衍摸摸鼻子，噤聲了。

安晚盯著張衍，正意猶未盡地想還嘴，眼角的余光裏夏寧忽然站了起來，露出腳下一雙黑漆漆的皮鞋，耳邊傳來他冷冰冰的聲音：“我去一下洗手間。”安晚飛快地起身站到過道上，垂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直到那雙皮鞋從她的視線消失，才慢吞吞地回到了座位上，隱隱地松了一口氣。未料剛抬頭，就碰上了凌洛探究的眼神，“你和夏寧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這樣問。張衍剛剛才吸引了仇恨值，不敢明目張膽地顯出一副我也很好奇的樣子，低頭擺弄著自己的碗筷，卻悄悄地豎起了耳朵。安晚的小心臟跳得飛快，一張老臉紅了又紅，心想是他們發現了什么嗎，轉念一想，自己這裏肯定是不會有什么問題的，而夏寧那邊，只會比她更沒有問題，于是又慢慢淡定下來，反問道：“我和夏寧還能怎么回事？”凌洛看著她不斷變換終于又滿不在乎的神色，心裏的疑惑越來越重，“你們之間肯定有問題。”張衍嘴賤地補充了一句：“肯定有j□j。”再次吸引了安晚成噸的仇恨，于是再度噤聲。不過，不得不說，張衍同學又真相了，可惜他自己卻全然不知。

“你們又吵架了？”凌洛試探著問，“這次很嚴重？”安晚心裏大定，微揚著下巴，別過臉去，露出他們無比熟悉的十七歲的安晚驕矜的神情：“誰和他吵架啦！”話音未落，就聽到了同樣無比熟悉的十七歲的夏寧嗤笑的聲音。安晚有些微的恍惚，側身讓夏寧落了座，默默地扭過頭，把自己的后腦勺對著他，就像十七歲時的那樣。“你們高中的時候就喜歡吵架，為了一只筆一道題什么的。”看樣子沒什么大礙，把一顆心安穩地放進肚子裏，凌洛的聲音裏滿是笑意。張衍又不怕死地補充：“更多時候是為了一些雜七雜八莫名其妙的事情。”這次他沒有被安晚用殺氣騰騰的眼神盯著了，她正怔忪著望著凌洛：“有嗎？”心想難道當時她和夏寧吵架吵得那么高調，以至于連他們都知道了嗎。凌洛鄭重其事地點頭：“有！”“但是經常不到半天就會和好”，張衍再次補充。

安晚側頭去看夏寧，正望進他漆黑的眼睛，她知道他沈沈的心思藏在裏面，可是她怎么看也看不清。十七歲的時候多好，溫柔俊朗的心上人，無話不談的親密朋友，她和夏寧是怎么走到了如今的地步，明明那個時候，他們已經訂下了余生。十七歲的安晚就知道，終有一天凌洛會離她而去，但是夏寧不會。像兩株長了刺的藤蔓，他們緊緊地纏在一起，交換彼此的傷痛和快樂，即使偶爾會把刺刺進對方的身體，那也是為了更好的了解。十七歲的安晚本以為，她永遠不會拋棄夏寧，夏寧也同樣如此。

到底是為什么呢？為什么事到如今，我們連寒暄都做不到？

安晚收回眼神，默默地開吃，有些難以下咽，她也沒有停。直到，飯吃到一半，夏寧接了個電話，“在吃飯。”“還有好一會兒呢。”“放著別動，等我回來再說，醫生說前三個月最關鍵……”安晚聽著他稱得上溫柔的語氣，心裏一陣一陣地發緊，再也聽不清他說了什么，腦子裏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個字，別動、醫生、前三個月……呵呵，前三個月么。

“你看你們這些小女孩，自己的身體自己都不註意，懷孕了還能做這些事情么，前三個月不好好註意是要流產的。”那時她在千裏之外的奧克蘭，踮著腳想把裝雜物的箱子放到書架頂上，結果努力了半天還是沒放上去，反倒是手上一松，箱子砸下來，東西散落一地，要不是她躲得快，可能就被箱子砸到身上了。當時是院子裏的smith太太循聲而來，把她好好訓了一頓，然后叮囑她再有這樣不輕便的活一定要叫他們幫忙，千萬不要自己逞強。她初來乍到，也不好意思總是麻煩房東一家，大部分時間還是自力更生，只是要付出千萬倍的小心翼翼，畢竟，她已經不是一個人。

想到那些逃離異鄉的日子，安晚心裏難受得緊，她緊緊地攥著手裏的筷子，淡淡地問了一句：“你老婆懷孕了？”隔了片刻，依然沒有等到夏寧的回應，她轉頭看他，他正盯著面前的碗，仿佛知道她看過來了似的，輕微地點了點頭。張衍見狀，喜上眉梢地捶他的肩膀：“你小子動作快啊，都要當爹了！”就連凌洛也是滿臉笑意。安晚恨極，不知道該恨他還是自己，控制著想把筷子拍到桌上的欲望，抽了一張紙巾來擦滿手的汗，她偏頭去看夏寧，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安晚似笑非笑地，緩緩露出彎彎的眉眼和嘴唇，還有一雙深深的酒窩，仿佛她真的很高興似的，“那可真是恭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