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仲看了寇為一眼，他隨即領(lǐng)悟，向聶含明遞上了一份卷宗。在他翻閱的時候，寇為做了點(diǎn)簡單的贅述：“陛下登基半年之后就取締了皇家道場，在裏面修行的人也因此離開。三個月后，京城裏出現(xiàn)了第一起火災(zāi)，那次火災(zāi)說是天雷劈中了房梁才起了火，可是起火之后不久便下了雨，雨勢還不小，竟然無法將火撲滅，這便是第一件案子存疑的地方。”

“之后，京城及其他地方，又陸陸續(xù)續(xù)出現(xiàn)了火災(zāi)，不過因為都能找出原因來，便沒有當(dāng)回事。半年前，京城的一個楊柳巷子裏再次起了火，這次沒能找到原因，也沒能找到故意縱火的人。大理寺的人搜尋了很久，終于在城郊找到了一個瘋婆娘，她的臉被火焰灼傷了，因為接受不了自己的容貌被毀，所以變得瘋瘋癲癲的，而她瘋了之后，嘴裏就只有一句話——‘人怎么會燒起來’。”

聶含明和耿殊遙看了一遍，道：“陛下，可有統(tǒng)計過皇家道場的人數(shù)以及失蹤人口的數(shù)量？”

寇為道：“這個，我只能說很抱歉。那座道場被冠以皇家之名發(fā)生在一百四十年前，當(dāng)時還是大齊的天下，至于大齊的幾位末代皇帝都是什么德行，這應(yīng)該不用我再提醒諸位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沒有人名單了。

耿殊遙道：“那陛下下旨將皇家道場廢棄的時候，可有在裏面發(fā)現(xiàn)什么奇怪的東西？”

楊子仲道：“當(dāng)時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之處，但如今的情況演變成這樣，可見沒有異常之處就是最大的異常了。”

“多謝陛下告知。”耿殊遙道，“接下來，就看我們的了。”

白旻道：“那陛下，我們可以走了嗎？”

楊子仲道：“自然可以，不過……耿掌門可否留一下？”

耿殊遙楞了楞，道：“好。”

楊子仲道：“寇為，你也出去。”

“遵旨。”

大殿上很快就只剩下耿殊遙和楊子仲兩個人。

楊子仲從高座上走了下來，在耿殊遙面前站定，恭恭敬敬地揖手道：“師尊。”

他這樣叫他，是因為楊子仲十二歲時曾去往定北山拜師學(xué)藝，只不過他不是奔著修仙去的，而是和許許多多的富家權(quán)貴子弟一樣，去定北山長長見識，是以只在定北山做了五年的外門弟子便回了家。

耿殊遙不完全算是他的師尊，畢竟他是定北山首座掌門，而楊子仲當(dāng)年只是外門弟子，更何況如今他貴為九五之尊，更無需向他行此大禮。是以，耿殊遙道：“陛下這般稱呼，我著實是不敢領(lǐng)受。陛下直接喚我的名字就好。”

“就算您不是定北山的掌門，也是我的前輩。”楊子仲笑道，“畢竟您生于平西侯府，都能當(dāng)我的祖宗了，如何受不起我這一拜呢。”

耿殊遙道：“陛下，那都是一些前塵往事，早就不值一提，不如陛下直說專門留我一個人是為了什么呢？”

楊子仲道：“世人都道，耿掌門在當(dāng)初齊景帝大婚上身穿華服，在漫天花瓣飛揚(yáng)中獻(xiàn)劍舞，一舞畢，天劫現(xiàn)，羽化成神，是天上地下難得一見的美景。而就在那天晚上，國師時涯殺了齊景帝以及一眾試圖挽救景帝性命的大臣，自那之后，大齊的國運(yùn)便開始走向衰敗，我說得對嗎？”

耿殊遙道：“陛下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

“自從一百四十多年前皇家道場建立開始，不少人開始從皇家道場修習(xí)仙術(shù)，這地方究竟是什么背景暫且不提，單說從皇家道場出去的人，例如衢都城主華江雪，她就活到了兩百歲，這就算是放在修習(xí)仙術(shù)的人之中，都算是高壽。”楊子仲道，“可是前朝的國師時涯，他享有三百多年的壽命，而且他殺了齊景帝之后并不是被抓住然后殺死，而是失蹤了，后來去了哪裏，無人知曉。更不用說時涯常常戴著一副面具，無人見過他的真面目，那會不會，他當(dāng)初救下齊武帝寧懷欽的時候，所說的名字和身份都是假的呢？”

話說到這份上，耿殊遙也有些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這背后是時涯在搗鬼？”

“不，我也只是猜測而已。”楊子仲拍了拍耿殊遙的肩膀，“我畢竟從未見過時涯，和他有關(guān)的事，都是從經(jīng)史子集還有話本子裏看來和聽來的。那些話本子，想來耿掌門也知道，一個地方一個樣，當(dāng)不得真；至于經(jīng)史子集，甚至還不如話本子，對時涯的生平只有寥寥幾筆，我自己都能背下來，寫的是——‘輔佐武帝，開創(chuàng)盛世，婚宴弒君，聲名盡毀’。但他為什么會救下齊武帝、為什么要弒君，以及他為什么能活三百年甚至更久，都沒有一個明確的解釋。”

耿殊遙道：“所以陛下就往最壞處想嗎？”

“我不得不這么想，畢竟他太神秘了不是嗎？”楊子仲道，“不過，我如今身為皇帝，豈能隨便下定論，所以我才想問問耿掌門，以你對時涯的了解，你覺得他是有不得已苦衷，還是他一直都在隱藏身份，只為了在關(guān)鍵時刻給予致命一擊呢？”

耿殊遙沈默著，被楊子仲的話勾起了對當(dāng)年之事的回憶。

景帝的母親是他的小姑姑，他和景帝是表兄弟，故而能時常進(jìn)宮和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景帝玩，兩人也會在一起溫書習(xí)字，國師是太子表哥的老師，順帶著，也把他一塊教了。

太子表哥不愛學(xué)習(xí)，上課的時候總打瞌睡，一般情況下，國師會輕敲書案以示提醒，如果還不醒，那就要直接上手板了。

“太子殿下，伸手吧。”國師拿著一截又厚又粗的竹板，在手心裏輕輕敲著，“你要是再不伸出來，五下變十下，你自己掂量掂量哪個更合適。”

太子被打了五下手板，眼睛都紅了，卻礙于懼怕國師不敢讓眼淚掉下來。

除了手板，太子還被罰了十遍道德經(jīng)。

小太子是記吃不記打，下了課之后就跑出去玩，把十遍道德經(jīng)托付給了他。

無奈之下，他只能替他的好表哥一遍遍地抄，好不容易字跡模仿得像樣了，正抄得起勁，國師來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他手底下謄抄的道德經(jīng)，雖然臉上的白銀面具遮住了他的神色，但他還是感受到了國師的憤怒，而他這個幫兇也感到了恐懼。

國師捏起一張紙，掃了兩眼之后，他道：“模仿得不錯，明天那小子要是把這些東西交上去，我還真不一定能看出來是真是假。”

他干笑道：“呵呵……還行，還行。”

國師道：“你那個表哥，若是有你一半聰慧懂事，我也不用這么頭疼了。”

太子其實并不適合做儲君，他任性又貪玩，腦子裏半點(diǎn)正事都沒有，將來如何能做得了一國之君？可是沒辦法，皇帝與皇后有三個女兒，但兒子只有一個，后妃生的子嗣中，要么夭折，要么連太子都不如，國師整日為這事頭疼，除了用心教導(dǎo)太子之外，他甚至還想勸皇帝想開一點(diǎn)，立個皇太女。

對于太子，國師的評價是：“……廢了。”

他道：“若是立皇太女，我覺得華陽姐姐就很不錯。”

國師大驚：“你居然不覺得我異想天開，擾亂朝綱嗎？”

皇宮中所有人都怕他，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滿朝文武參他的奏折能堆滿一整個勤政殿。他已經(jīng)被太多人忌憚，這時候又要違反祖宗制度立什么皇太女，簡直無法無天！

而在這種情況下，他道：“還好，我覺得你不是壞人。”

國師淡聲道：“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