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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1 / 2）

第 4 章

那保鏢生地輪廓分明，是南洋人典型的相貌，在港人普遍的審美看來，是很丑陋的。

那臉是糙的，被熱帶陽光染成褐色，粗糲濃密的眉毛，高挺凌厲的鼻梁，眼睛有點下三白，看著很兇，眼珠子黢黑，盯人時看的人心發(fā)顫。

阿天從沒打過人，只覺得手心疼，又見自己的手掌印在那個兇巴巴的臉頰一側慢慢浮現(xiàn)出來。那人咬了咬后槽牙，舌尖似乎頂在腮頰裏側卷了一下，下頜的肌肉崩地緊緊的。

阿天手足無措地望過去，那人的黑眼珠子掩在低垂的眉眼下，又兇悍又溫順，又渴望又退縮。讓阿天看得一楞，噙著眼淚忘記了掙扎。

在這個當口，早就有仆人取來寬寬的布帶。阿寶管家見少爺有些安靜，輕聲示意那暹羅保鏢：

“阿杰，把少爺抱到房間的床上去。”

阿天看見那白色的布帶，像被針扎了一樣。那東西他太熟悉了，曾經(jīng)捆縛了他不知多久。他立刻又掙扎起來：

“不要，不要把我捆起來，放開我，我聽話，不要，不要……”

阿天已經(jīng)強弩之末，再怎么掙扎，力氣也不大。但那個叫阿杰的保鏢卻突然卸了力道，不由自主放開了阿天。

他的眼皮垂下，遮蓋了無盡的哀傷，似是不忍看少爺這樣驚惶掙扎，如同他剛剛不忍看著少爺被驚嚇追逐。

他想抱著少爺，是為了怕少爺自我傷害，卻又怕他的禁錮，加諸少爺更殘忍的傷害。

少爺從陌生保鏢懷裏迅速逃脫，一頭栽到唇角帶血的阿州懷裏，緊緊貼著阿州。

“阿九，阿九，咱們快點離開吧！”

軟玉溫香，阿天身上的味道拂在阿州頸間，一股暗香浮動，幽幽昧昧。

阿州跟他哥不一樣，他不喜歡男人，他一直覺得斷袖很惡心。

他哥也知道李家不能絕了后，攢了錢就寄回大澳那個小漁村，供他讀書識字娶媳婦，九哥身邊不留多少花銷，只留下給妹妹治病的錢。

九哥托人寫的信裏一直說，他在港島混的還行，跟著的馬爺是個好人，開著一家太古糖坊，是大老板。馬爺給阿梅送藥治病，給他口飯吃，給他活干，做一陣子能歇一陣子，還能擺個小攤，掙點零用。

九哥還對他說，不要出海捕魚了，跟著村子裏的先生好好讀書，將來一起來港島，可以在九龍碼頭倉棧公司給他找一份文書活計，如今趕跑了東洋鬼子，香港又恢覆了繁華的貿(mào)易，處處需要識字的雇工學徒。

九哥一直輕描淡寫，給他一種九哥并不為難的錯覺，其實在香港討生活怎么容易。九哥究竟付出了什么代價，阿州后來才知道。

阿州恨阿天，不如說是恨自己，他恨自己趴在哥哥身上吸了這么多年的血，到頭來什么都做不了，不僅支應不了門楣，出息不了，也報不了仇。只能給哥哥收了尸，掩埋了，插上簡陋的木質(zhì)墓碑，讓他相依為命的九哥永遠沈睡在他們家鄉(xiāng)大澳，那個捕魚為生的小島漁村。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九哥骨肉都化為九泉下的黃土，你卻能長命百歲。你只不過還沒忘了他記，對他有那么點無用的情，又有什么用！

你要一輩子都記著九哥，不能忘了他，不死的時候好好還債，死了之后去陪著九哥，才是應當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