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只是微微一笑，對主人家的失禮并未介意，“哦，在下的白圭不是烏龜?shù)凝敚请p土迭加，上圓下方玉圭的圭。還真應(yīng)了仁兄所言，在我出生前，爺爺夢見月亮落在水缸裏，有一只白龜從水缸中浮起來，伸出長長的脖子望著他。他找來算命先生屈指一算，說是好夢，府裏要出貴人了。爺爺求他給起個名字，先生開始是要起名白龜，烏龜?shù)凝數(shù)模蔂敔敻械讲谎牛陀昧诉@個玉器的圭啦。”

“哈哈哈，原來如此，竟有這等奇事，老夫向來看銀不會走眼的，嫩果然是大富大貴之銀，前程似錦，功名利祿不可限量啊。”老人瞇著眼睛上下左右看個仔細，又親自端起酒壺為其斟酒，“不知賢侄在哪個府衙掌印呀？”

“說來慚愧，在下目前是閑云野鶴，白丁一個，到處走走，參悟人生。”客人彬彬有禮地作答，臉上并無失意頹廢的表情。

“噢，莫官莫職。”王義士露出一絲失望之色，也只是一閃而過，“那也不賴，落得個隨心所欲，清閑灑脫。想那吳中四才子的唐寅唐伯虎，不也是懷才不遇嗎？他曾考中應(yīng)天府鄉(xiāng)試第一名，后來與江陰巨商徐經(jīng)入京參加會試，受其科場案牽連下獄，后被罷黜為驛站小吏。唐寅深以為恥，堅決不去就職，歸家后又夫妻失和、兄弟反目、朋友離棄，經(jīng)受多重打擊。他莫有自暴自棄，絕地反擊，研習(xí)繪畫、書法，自成一體，登峰造極，大才唐伯虎聲名遠揚啊。世銀笑俺忒風(fēng)顛，俺咲世銀莫看穿。莫見五陵豪杰墓，莫軸莫花鋤作田。小小四兒，嫩最大的優(yōu)勢是年輕，要有遠大的志向哦，莫讓俺看錯嫩，自己個刀菜歹又，拜客氣。”

老爺子對客人激勵一番之后，又想起之前提過的問題，他正了正用黑絹勒住的水晶眼鏡，“老大啊，這裏就數(shù)嫩官大，嫩給所所，禁海是利是弊呀？”

“爹，**的決斷當(dāng)然是英明絕倫的啦，海禁不是我朝的首創(chuàng)，元朝就已經(jīng)被迫實施了。尤其是針對倭國，倭奴仗著神風(fēng)打敗了忽必烈的東征大軍，僥幸得勝后狂妄自大，駕駛武裝船只跑來耀武揚威，要求大元朝廷開放貿(mào)易。蒙古人好生無奈，對陣也不是，妥協(xié)也不成，只能關(guān)起門來全然不理。而我朝**下詔海禁，一開始是為了防范張士誠、方國珍的余黨與海盜勾結(jié)滋擾，杜絕發(fā)生類似于胡惟庸通倭叛國的危險。明令只允許通過朝貢貿(mào)易與外番諸國往來，嚴禁民間百姓與海外進行商品買賣，以杜絕國內(nèi)物資大量外流，保證物價穩(wěn)定。后來倭寇愈加得猖獗，**下令寸板不許下海，就連百姓使用、買賣舶來的番香、番貨都要處以重罪，使海盜孤立無援，再派重兵逐一剿滅。海盜李光頭和徐棟、乃至汪直，不是相繼都給剿滅了嗎？賊巢雙嶼港與瀝港也相繼被搗毀啦。”看來老大王守國很是讚成禁海舉措。

身為社師的老三也對倭國頗為不滿，“倭國人真是令人生厭，先不說那些窮兇極惡、燒殺搶掠的浪人，就是他們天皇駕下的官員重臣也明爭暗斗，隔三差五兵戎相見。三十年前，兩撥朝貢使團為爭得與我朝進行貿(mào)易的勘合，在寧波大打出手，拼得你死我活，還捎帶腳傷害了我朝百姓。惹得皇上一怒之下撤銷了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廣東廣州三市的舶司，這下可好，十年才有一次的朝貢貿(mào)易也沒得做啦。”

“嫩們啊，一孔之見，抱著重農(nóng)抑商的老觀念，自認為俺大明的根本在于農(nóng)業(yè)，而農(nóng)業(yè)的物產(chǎn)足以養(yǎng)活偌大王朝了，只允許幾年一次的朝貢貿(mào)易，斷絕百姓和外界的來往，特別是湯和老將軍奉旨巡海之后，連漁民下海打魚都禁止了。擅造三桅以上大船，帶違禁貨物下海，前往番國買賣，潛通海賊，同謀結(jié)聚，做向?qū)Ы俾永杳竦模家新商帞貤n首示眾，株連全家發(fā)邊衛(wèi)充軍，逼著沿海的老百姓莫有活路啦。而朝貢貿(mào)易是虧本的買賣，永樂年間三寶太監(jiān)七下西洋，進行的就是官方的朝貢貿(mào)易，薄來厚往，到頭來使得國庫虧空，西洋也莫得下了。”生意人有著不同的見解。

不愧是一脈相承，這爺四個都酒精過敏，喝得似廣目天王魔禮壽的大紅臉，尤其是老二守業(yè)，一直紅到胸脯了。

“二哥說的不無道理，一味的堵是堵不住的，應(yīng)該學(xué)學(xué)老祖宗大禹的疏導(dǎo)之術(shù)。”小伙子元敬同意買賣人的看法，“利益面前不論是外夷，還是國人，都懷著僥幸心理以身試法，削尖了腦殼往裏鉆。就拿佛朗機（葡萄牙）夷來說吧，他們竊據(jù)滿剌加（馬六甲），本沒有進貢的資格，卻冒充大食人，跑到廣州要求通商做買賣，遭到朝廷拒絕后，依仗著堅船利炮強占了屯門島，在那裏修筑工事，設(shè)刑場，制火器，刻石立碑，聽說小孩子搶去給蒸著吃啦。后經(jīng)屯門、西草灣兩次海戰(zhàn)，被趕出了國門。可利益驅(qū)使他們并沒有死心，勾結(jié)倭寇、海盜和不法商人隱泊島嶼，走私越貨，入侵沿海府縣，而且呈越演越烈之勢。”

“元敬所得好，應(yīng)該效仿禹帝，不能光想著堵。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是不可能的，走私那是必然的，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銀錠子入賬，誰不眼紅？倭國彈丸之地，物質(zhì)匱乏，對俺們的絲織品、銅器、藥材、砂糖、瓷器、書畫、漆器、棉布等物品需求巨大，運到他們那裏有十倍的賺頭；而大明的商銀，造出的商品賣不出去，眼看著滯銷積壓，店鋪倒閉，心急如焚啊。干柴遇烈火，走私應(yīng)運而生，嫩越不讓正常交易，越是物以稀為貴，越是有銀鋌而走險謀求暴利。有一個銀火中取栗的，就會有膽子大的十個、百個步其后塵，結(jié)果促使豪族、官府、商銀互相勾結(jié)，像決堤的洪水無法阻攔。”

老二守業(yè)夾了塊鹵驢肉，有滋有味地嚼著，接著繼續(xù)宏篇大論起來，“至于倭寇嘛，這個俺可弄明白了，倭寇是倭國南北朝戰(zhàn)敗的武士、浪銀、商銀和農(nóng)民組成的烏合之眾，雖是拼湊來的，卻各個刀法嫻熟，武藝高強，還有重甲的八幡船，俺們的平底沙號船不是銀家的對手，又短小又單薄，挨上一炮就支離破碎了。還有倭刀、倭弓、火銃，官軍在他們面前不堪一擊，前幾日廟島水軍被偷襲慘敗，不就是血淋淋的實證嘛。其實呀，倭寇的幕后黑手是地方領(lǐng)主，那海上霸主、自稱徽王的五峰船主汪直，就是由肥前國大名松浦隆信支持的。他們明裏暗裏出錢出銀，從中獲利豐厚，亡命之徒竄入大明鄰海走私搶劫，其中還有眾多半商半盜的沿海百姓和逃亡的屯兵，與他們狼狽為奸推波助瀾。倭國現(xiàn)如今像東周列國的局面，各地領(lǐng)主割據(jù)相爭，倭奴把他們稱作大名。而住在平安京裏的國王，尊為天皇，早被大名們架空了，只是個徒有虛名的傀儡，而征夷大將軍凌駕于其之上，似魏王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當(dāng)下的大將軍是第十三代足利義藤，是個十幾歲的小小四兒。近來大將軍的日子也不好過啦，常常受家臣的欺負，動不動就離京出逃，聽所幾個月前才剛剛還京。自己個都焦頭爛額，朝不保夕呢，咋能管得了地方大名的任意胡為呢？”

坐在一旁的三弟守財提醒道：“二哥，倭寇使用的不是需兩個人操作的火銃，是只需一個人雙手持握，可以瞄準(zhǔn)目標(biāo)的鐵炮。你剛才提到的汪直，可不是一般人啊，倭國的鐵炮就是弗朗機夷坐著他的船，于十年前本想去雙嶼港的，卻被颶風(fēng)吹到了種子島。通過汪直做翻譯，島主花重金買下了兩只火繩槍，照著樣子仿造出鐵炮的，倭奴視其為能人、福星。汪直不是心黑手辣之人，這個人只走私，不越貨，做人有原則。據(jù)傳他本是徽州的一個鹽商，投資失敗后與同鄉(xiāng)、大海盜徐海的叔叔徐惟學(xué)，還有漳州人葉宗滿等，跑到廣州走私違禁貨物，偷偷運到倭國出手，后來受大名松浦隆信的邀約，以松浦津為基地進行海上貿(mào)易。物以類聚，又加入同鄉(xiāng)許棟的海盜集團，擔(dān)任掌柜。五年前雙嶼港被官軍剿滅，他另起爐竈，于舟山瀝港收攏海商、海盜殘部，造巨艦，自立為船主。他最看不慣燒殺掠奪的海盜，為了維持沿海秩序，不惜與手下船團長徐海叔侄翻臉。其人謀略過人，所造巨艦可容納兩千人，甲板上可以馳馬往來，逐漸成為海上霸主。若依我看，參將俞大猷率官軍偷襲瀝港，圍殲汪直，逼其逃往倭國，未必是件好事。以后海疆之上群龍無首，各股倭寇有恃無恐，定會愈加得興風(fēng)作浪啦。”

小伙子元敬突然插話道：“三哥，這個俞大猷我曾聽說過，是個武舉人，劍術(shù)、棍法得高人的真?zhèn)鳎涔α说茫苷魃茟?zhàn)，曾經(jīng)到少林寺踢過館。我期盼著有朝一日，使我的楊家六合槍會一會他的荊楚長劍棍法。”

“你們怎么啥事都知道？老二做買賣見多識廣，倒是可以理解。可老三你，整天就在鎮(zhèn)子裏轉(zhuǎn)，要不就宅在家裏讀書，是從哪兒聽來這些內(nèi)情的？不會是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了吧？記住，不能與倭寇有瓜葛啊。”老大擰著眉頭擔(dān)心地警告道。

守財像是被蜜蜂蟄到似的，立即雙手緊擺否認道：“我怎么會與倭寇有瓜葛呢？我是聽我們鎮(zhèn)子上社學(xué)裏的社師大能耐講的，他知識淵博，長于巧思，前幾日還造出了諸葛武侯的木牛呢。”

聞聽王守財提及大能耐，元敬不禁睜大眼睛驚呼道：“三哥，你說的社師大能耐，是不是上次在水城用百面銅鏡聚光燒毀敵帆，嚇退倭寇的那位高人呀？原來他住在你們的鎮(zhèn)子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