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小宗樊手中沾著泥土,握著半塊掰剩的糕點,她看著面前這個身著錦服、氣度華貴儒雅的中年男子,清澈純良的烏眸中帶著疑惑,脆生生地糯聲喊著。
“我見過你許多次了,你是大師傅的客人嗎?為什么每次都躲在這裏?你也是來看花看小雀們的嗎?”
襄安帝離去的腳步頓住,小宗樊一番天真的問話,使他柔腸百結,多年來刻意保持的距離忽而極近,他側頭低聲吩咐一旁的隨從,“弗陵,讓靈狐衛看著點,不可放一人進來。”
等弗陵領旨走后,襄安帝便蹲下身,看著這個和儲君容貌無一絲差別的小女孩。他拿出干凈的錦帕,非常有耐心地替小宗樊擦去手上和臉上的臟污。
“我是慧空大師的客人,也是來看小雀的。”
小宗樊養在廣陵寺中,平時不常接觸外人,但并不怕生,聽罷就拉著襄安帝的手帶他往梅樹下走去。
“它們方才吃了我的糕點,正在窩裏睡飽覺呢!”
在小宗樊眼裏無比高大的梅樹,其實只堪堪與襄安帝的下頷齊平,他略低頭看去,窩巢裏只剩幾枚粉色的鳥卵,綴著少許紅褐色斑點,并無扇尾鶯蹤跡。
“怎么樣?怎么樣!”小宗樊興奮地喊道。
襄安帝的心被揉成一灘水,他將小宗樊抱起來,細心替她擋去梅樹的斜枝,讓她看清巢穴裏是什么樣子。
“看清了么,阿難。”
宗樊寄養在廣陵寺,身份不能顯于人前,阿難是襄安帝和先皇后一同給她起的小字。
阿難不難,無病無災。
短短八字,傾註了他們無數期許,看似尋常,真要做到,卻是遙不可及。
小宗樊乖巧地趴在那寬厚的肩頭,她并不知道,在平靜的外表下,襄安帝的心顫動不息,久久難以寧靜。
這是七年來,他第二次抱起這個孩子。
此后四年間,襄安帝一到休沐,便借著禮佛的由頭來到寺中,二人日益稔熟。
日子本可一直這樣平和下去,意外總是突如其來。
在這對雙生子十一歲那年,儲君宗晏于蕭山遭魔人設計殺害,尸骨被分食,只剩零星殘骸。襄安帝悲痛之余,下令將皇二女宗樊秘密迎回,以儲君宗晏的身份示人。
因二人是雙生子,容貌無一絲差別。大臣們沒有懷疑,只以為儲君自蕭山游歷染上風寒大病了一場,病愈之后性子都變了許多。
帝后時常因喪女而感傷,之后三年裏,先后因病崩逝。
自此,皇二女宗樊以長姊宗晏的身份踐祚,徹底頂替了她的人生。
一聲尖嘯的山雀叫聲響起,弗陵腦海中架起的記憶碎成一片,他看著宗晏靠著墓碑低聲嗚咽,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皇長女生時雖不常與皇二女相見,但二人交情甚篤,時常瞞著先帝出宮玩耍。先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令靈狐衛在暗處留意著,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皇二女宗樊的存在。
等日暮西山,宗樊終于起身離開,直到上了馬車,也不敢回頭看那墳塋一眼。
她心中有愧。
長姊其實是因救她而死。
沒有人知道,那日她也在蕭山之上。
她將永遠活在長姊的影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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