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應(yīng)該很長，很慘烈，很悲壯，很驚心動魄，但是外婆卻把它濃縮成了簡短的，甚至是不加太多感□彩的幾句話：“你媽媽年輕的時候，在省裏一個叫望城縣的地方當(dāng)知青。望城縣是個革命老區(qū)，除了來自本省的知青，也有來北京和全國其他城市的知識青年。有一年，一個北京來的女知青，讓人給強/奸了。(說到“強/奸”這兩個字，外婆的語氣很輕，似乎怕這兩個字驚嚇了艷陽，又似乎怕這兩個字把艷陽的耳朵給污染了)。后來，這個女孩子就自殺了，她當(dāng)時才二十二歲，多好的年華啊。唉……。” 外婆說到這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停頓了一下，才又接著往下說：“那個兇手當(dāng)時在人民公社任一個小官，而且還是當(dāng)?shù)乜h委當(dāng)權(quán)派的親戚。據(jù)說他禍害了不少女知青，但是一直逍遙法外。”

“你在照片上看見的那個拉手風(fēng)琴的男青年，他姓夏，也是北京人，他和那個女知青是一起從北京來的，一起在知青點呆了七年了。為了給這個冤死的北京女孩子報仇，這個姓夏的男青年就帶著他們知青點的知青，去找縣裏的當(dāng)權(quán)派要個說法，要求嚴(yán)懲兇手。這件事，當(dāng)時鬧得很大，整個望城縣的知青都參與了，后來，省裏其他地方的知青也趕來聲援。當(dāng)權(quán)派害怕了就把這場風(fēng)波給鎮(zhèn)壓了。抓了好多知青。夏姓男青年也被抓了。說他誣陷革命干部，帶頭鬧事，破壞上山下鄉(xiāng)運動，當(dāng)局就以‘反革命罪’判了他20年徒刑。后來，在押往新疆勞改農(nóng)場的途中，據(jù)說他想逃跑，就被打死了。這個姓夏的北京知青，就是你的父親。他被抓走的時候，你才四個月大。”

艷陽的胸口就象被壓著一塊大石頭一樣，喘不過氣來。外婆雖然說的簡短，而且沒有做任何渲染，但足以讓艷陽窒息。她怎么也不能把那個照片上拉著手風(fēng)琴的熱情奔放的青年男子，和一個被打死的逃跑罪犯聯(lián)系起來。她原來以為，在那張照片背后，是一段美麗而質(zhì)樸的愛情，卻沒想到會引出一個令人痛惜，令人扼腕，又令人憤怒的故事。

“他真的就那樣死了嗎？那個時候，為什么那樣，難道就沒有王法了嗎？”艷陽說這個話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外婆的話她聽明白了，但是完全不懂。除去那些她聞所未聞的一些過時了的名詞，她實在是不能理解光天化日之下，怎么會有這樣顛倒黑白，草菅人命的事情發(fā)生。

外婆嘆了口氣，說：“那個時候的事情，說出來你也不會懂。就連我們這些過來人，都難以接受。你只需要知道，你父親，他是一個好人，是一個正直而善良的人。你應(yīng)該為他驕傲。”

在艷陽和外婆的交談中，她們沒有提到喬瀾。沒有提到她和那個夏姓男青年的愛情。可是，艷陽只要一想起那張照片上他們倆琴瑟和諧的樣子，就不難想象，當(dāng)時的媽媽該是多么無助，又多么痛不欲生。艷陽現(xiàn)在完全能理解，為什么在這十八年來，媽媽從來沒有向她提過父親。那是媽媽心中一道多么深的傷口啊？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重新揭開它？還是讓媽媽把這些事情都埋在心底吧。或者把它遺忘。

“外婆，你不要告訴媽媽，我問過我父親的事情，好嗎？就當(dāng)我什么都不知道。”艷陽懇求外婆。

“嗯，你也不要胡思亂想了。把這些事情都忘了吧。還象原來一樣，做一個快樂的小天使。”外婆安慰艷陽。

艷陽雖然答應(yīng)外婆繼續(xù)當(dāng)她的快樂天使，但是實際上，她還是忘不了外婆所講的往事，只要有時間，她就會想到這些事情，把外婆的話回憶一遍，想象著那些外婆沒有提到過的細節(jié)。更多的時候，她想到照片上那個快樂地拉著手風(fēng)琴的男青年。如果他沒有死，他該是怎樣一個溫暖而仁慈好爸爸啊！

喬瀾覺察出艷陽這幾天悶悶不樂地，還以為她病了，問她哪裏不舒服，要不要看醫(yī)生？艷陽搖頭，勉強地擠出笑容，應(yīng)對媽媽。她在心裏卻暗暗為母親那慘烈的愛情而嘆息，而哀悼。

那天吃完午飯，艷陽在臥室裏懶懶地躺著，想著自己的心思，想著想著，就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隱隱地聽到客廳裏有人說話。艷陽假寐了一會兒，覺得有人進來了，便迷著眼，看出進來的是添力。

“還睡覺啊？阿姨說你這幾天不舒服，哪裏不舒服了？”添力關(guān)切地問。

要是以往，艷陽就會在添力面前陰陽怪氣地說幾句。好等著他來哄她。可今天，她卻沒有心情，只是把頭埋在枕頭裏，不說話。添力覺察到艷陽的異樣，忙問：“真的是不舒服啊？要不要去醫(yī)院？”

艷陽只是搖頭。

“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添力不放心了。

不問還好，添力這一問，艷陽就有一肚子說不出的委屈。差點就要哭了。

“你來干啥？添香呢？”艷陽的聲音裏已經(jīng)帶著哭腔。

“添香今天上班，晚上她去張誠家。我沒事，過來看看。”添力說。

要是平常，艷陽準(zhǔn)會說：“難怪，沒有添香陪你了，你才想起我來啊，誰稀罕你看啊？？”

可是今天，艷陽什么也沒說，仿佛忘記了添力的存在，又陷入了自己的情緒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