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好有學生會冒犯她。

“像話？像‘畫’的話，早就讓您貼到墻上去了。”老大也沒客氣，接著問：“您倒底怎么著？是要喊大家起床，還是廣播找人？喊大家起床的話，我?guī)ぜ野羧デ瞄T，保管沒一個敢賴床。您要是找人的話，我?guī)W校廣播站，那兒我有熟人，保證大喇叭喊得連q大都能聽見。”

林子母親這么一鬧，大半個樓的學生都被她鬧醒了。這時候，樓道裏已有不少女生在宿舍外圍觀。林子母親倒底不象在自己的地盤上，圖書館的柜臺后面，來得底氣充足。這會兒便有點虎落平陽的凄惶。她色厲內荏地和老大對了幾句，就倉惶從宿舍裏逃了出來，沿著圍觀群眾閃開的一條狹道，遁逃了。

然后，就有人問了：“出什么事了？尹大媽怎么今天突然到我們摟裏來開炮了？”尹大媽，是學生們對尹老師的“尊稱”。

有人隔墻聽到了只言片語，便揣測地說：“好像尹大媽打上門來找生物系的喬艷陽，讓她別纏著她的兒子。”

“不是吧，是尹大媽的兒子離家出走了。尹大媽說是喬艷陽金屋藏嬌，一大早上門來找喬艷陽要人來了。”另一位也只聽了些許片斷，也在努力恢覆著事情的原貌。

“好像是說林俊放已經有女朋友了，喬艷陽是第三者插足吧。”

“喬艷陽不是和林俊放好了很久了嗎？我前天還看見林俊放送喬艷陽回宿舍呢。”

“……”

大早上的這出鬧劇，像一劑興奮劑，給正在覆習備考的學生們增添了無數(shù)的活力。各種猜想八卦應聲而起。反正是八卦，說什么的都有，沒有人對此負責，大家都只是圖個樂而已。

八卦事件發(fā)生的中心地帶，艷陽的宿舍，此時卻很安靜。老六怯怯地問老大：“尹老師好像很生氣，她不會到輔導員那裏告你一狀吧？”

“讓她告去唄，我才不怕呢。“老大蠻不在乎地說。

艷陽坐在她的下鋪的床上。剛才那么一鬧，她驚魂未定，出了一身冷汗，現(xiàn)在渾身像虛脫了一般。

“這林俊放怎么貪這么一個媽啊？艷陽，你以后有這么一個婆婆可真夠你一嗆的。” 剛才老大火力太猛，沒等增援部隊替補上場，就把這位平日裏威風凜凜的尹老師打得落荒而逃。老三連上場機會都沒撈著，只能這會兒腹誹一下了。

艷陽對老三的擔憂并不在意。她對尹老師的看法和別的同學并無二致。并沒有因為她是林子的母親，就對她有些須的親近和尊重。在她的心裏，她和林子的關系只限于他們兩人。與她的家人無關，與他的家人也無關。她還沒有意識到那些更進一步的關系：如果她和林子的關系繼續(xù)發(fā)展下去，將來就會和這位尹老師有一個法律上的關系。

雖然林子母親對林子離家說得隱晦，但是艷陽現(xiàn)在也能猜出幾分，林子一定是和家人沖突之后才離家出走的。對林子的家人，艷陽了解不多。平日裏。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提到家人，林子說得最多的就是他的爺爺。可以看得出來，爺爺對林子成長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是林子生命中的啟明星，航標燈，為林子奠定了人生觀和世界觀。每次提到爺爺，林子都是一臉尊重和崇拜。但是對于家裏的其他長輩，林子提到得甚少。只是會偶爾用嘲弄的語氣，說到奶奶對爺爺?shù)目瘫　Ω赣H，他極少提及。艷陽見過林教授，林教授看上去冷漠陰沈，很難把他想象成是一個和藹可親的父親。提到母親，林子曾經用自嘲的口吻說過：在他母親眼裏，他就是一只大熊貓。林子的母親在生活上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不容有任何閃失。不過，艷陽隱隱地能感覺到，自從他深愛的爺爺去世之后，林子在家裏就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溝通，可以理解他的人了。也許，這就是為什么艷陽初次見到林子時，他是那樣的沈默寡言。

林子離家出走后第五天后回到家裏。這次林子出走，加上隨后幾天的焦灼尋覓無果的絕望，讓他父親終于意識到，原來兒子長大了，他也是一個有個性獨立裏個體了，也會反叛，逆反；況且，考研將近，父親不敢再刺激他，免得又引出什么意外。林子回家以后，父親并沒有過多地責怪他。相反，對他比任何時候都和顏悅色。不再限制林子的自由了。

林子在回來的那天下午，就來找艷陽了。要說艷陽這幾天沒有為林子著急，那是假的，見到林子自然欣喜，便問：“你這幾天到哪裏去了？”

“為我著急了？”林子嬉笑地問，臉上并沒有艷陽預料中的忿滿和委屈表情。相反，林子看上去神清氣爽，仿佛這趟出走給他註入新的活力。他說：“正好一個同學想去哈爾濱看冰燈，我就跟他一塊兒去了。”

艷陽：“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你 ……”話說了半句，艷陽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以為什么？我和我家裏人鬧翻了，然后離家出走？哪至于啊？我只是出去散散心而已。”然后，林子又問道：“我媽是不是來找過你？”

“你怎么知道？”艷陽反問。這件事，如果林子不提，艷陽不會告訴他的。艷陽沒有背后說人的習慣。

林子自動回家了。母親和奶奶欣喜若狂，喜極而泣，就像是丟掉許久的珍寶，在無望中突然失而覆得了。問寒問暖之余，奶奶和母親免不了要訴說她們這幾天的焦慮、恐懼、擔心受怕的心情，以及為了尋找他而做的一切努力。唐玫和艷陽都被提及。說到艷陽的時候，母親特地提到了她在艷陽宿舍所受得“侮辱”。一方面強調她作為母親為兒子含冤受屈；另一方面，母親正式向他提出：“你趕快和這個叫艷陽的女孩子斷絕關系。這個女孩子一點修養(yǎng)都沒有。傲慢無理，目中無人，而且還很有心計。”

不過，憑著林子對母親的了解，林子猜想：母親和艷陽沖突的背面一定另有隱情。

“我媽媽是不是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了？”林子又問。

艷陽笑了笑，并沒有回答，心裏卻在想：他對他母親還有一個起碼的正確的判斷。

林子幽幽地說：“你知道嗎？我爺爺生前曾經對我說過，一個人對你大喊大叫，出言不遜的時候，是她最脆弱、最渺小、最沒有安全感的時候。因為她內心脆弱，所以才會控制不了自己。 因為她感到渺小，所以才急于在另一個人面前顯示強大。因為她沒有安全感，內心的焦慮，所以才需要找一個發(fā)洩口。所以有一句成語：色厲內荏。內心強大的人，從來都是不動聲色的。我小的時候，奶奶經常對爺爺發(fā)火。每次，爺爺都是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我奶奶。爺爺后來對我說：‘你奶奶真可憐，她這輩子沒有得到她所要的東西，所以總是心有不甘。我也不能給她什么了，就讓她在我身上發(fā)洩發(fā)洩吧。’ 等奶奶發(fā)洩完了之后，我爺爺該干嘛就干嘛，根本不把我奶奶的話放在心上。”

林子的話，艷陽聽懂了，他是在告訴她：他母親也是這樣一個外表強悍內心脆弱的人，在家裏她找不到發(fā)洩渠道，所以只有在學生身上發(fā)洩。對于她的言語，不要計較，忽視掉就行了。其實，林子也是這樣對待自己的父親的。每次面對父親的刻薄尖酸，他就會想起爺爺?shù)脑挕＿@時候，他眼裏的父親只是一個內心脆弱而渺小的人。他一輩子郁郁不得志的，所以只能在兒子面前耍耍威風。父親對他所有的打擊，他都用冷漠和忽視來面對的。連給自己爭辯的都沒有。就連他這次離家出走，也不是為了向父親示威，而只是為了讓自己開心一些。

“你在家裏是不是很孤獨？”艷陽忍不住問林子。艷陽自己的家庭雖然是重組家庭，但是家庭成員之間都是互敬互愛，互相體諒，家裏永遠充滿了溫馨、溫暖。她很難想象林子在這樣的家庭裏是怎么生活的。

“前幾年，我孤獨的時候，就在心裏和爺爺對話。我想象著爺爺會對我說什么？我又該怎么回答？不過現(xiàn)在這種情況少了。”

現(xiàn)在，林子有了艷陽。和艷陽在一起，可以讓他體會到和爺爺在一起的快樂。他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個在廣闊的原野，無拘無束的孩子。或是奔跑跳躍，或是緩緩而行，或是放聲高歌，或是開懷大笑，無憂無慮，灑脫任性。有時候，他會停下來，體會和她在一起的寧靜 。而有的時候，他又象一個性急的孩子，匆匆地向前奔跑，而她總是不即不離地緊跟在后面。無論快、慢、輕、重，總是那么合拍。這種感覺，真的是很特別，很難舍。

他現(xiàn)在越來越向她開放自己的心思。她也許不會象爺爺那樣睿智地開導他，啟發(fā)他。但是她會靜靜地聆聽，細細地體會。即使她不說什么，他也能從她的一個眼神，一個笑容中，看出他們的心是相通的，這一切都讓他感到溫暖而親切。

“如果我爺爺還在的話，他一定會很喜歡你的。”林子對艷陽說。

然后，他想到了母親對他提出的和艷陽分手的要求，他又說到： “以后，我會帶著你遠遠地離開這裏，一定不讓別人來打攪我們的生活。”

44、林中艷陽

林子出國的事情在這年初春突然有了轉機。

林子大堂哥所在的伯大機械系的威爾遜教授，在去年年底和工業(yè)界簽定了一個大課題，得到一大筆課題費。這個大型工業(yè)項目的開發(fā)課題包括了幾個不同的子課題。其中有一小課題是關于建立一個機械設計中的數(shù)學模型。威爾遜教授準備招一個有深厚數(shù)學基礎的博士生來做這個課題。于是，林子的大堂哥在和威爾遜教授一起喝下午茶的時候，向威爾遜教授推薦了林子。此時，在伯大機械系，已經有好幾位中國學生在這裏攻讀博士學位。有的在拿到博士學位之后，又留下來做博士后。這幾位中國學生都非常聰明，刻苦，專業(yè)知識扎實。他們取得了驕人的科研成果。這樣系裏的教授們對中國學生的印象非常好。所以，威爾遜教授在看了林子的簡歷之后，立即表示了對林子很有興趣。林子堂哥連忙和林子聯(lián)系，讓他再補充一些申請資料。這樣在新年開春的時候，伯大機械系的博士生錄取通知書，寄到了林子家中。錄取書上說明，伯大機械系將為mr.林俊放提供全額獎學金。

對于林家來說，這無疑于是喜從天降。大半年來籠罩在林家的陰霾一掃而光。林家長輩更是欣喜若狂。在林教授眼裏，林子從意志消沈，精神委靡的頹廢青年，一下子變成了品學兼優(yōu)，前程似錦的優(yōu)秀青年了。林子母親則恨不得要借p大的大喇叭把這一喜訊傳遍大江南北。讓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她家的林子是一個多么優(yōu)質的青年，連隔著歐亞大陸再加上一道英吉利海峽的英國大教授，都巴巴地奉上全額獎學金來“聘請”林子。

然而，“優(yōu)秀青年”林子，在這個時候，卻有些淡淡的憂傷。忽然間，就要和艷陽分開了，離別的日子指日可待，他的心裏充滿了對艷陽的不舍。曾幾何時，這個內心高傲而孤獨的年輕人，寧愿把自己的心束之高閣，也不愿放□段去尋找心靈的伙伴。找到一個可以讓他可以在她面前不設防地敞開胸懷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艷陽是他生命中的一道和煦的陽光，她讓他的世界變得溫暖而明亮。他留戀和她在一起的一切。現(xiàn)在忽然就要分開了，這讓他一時難以割舍。他甚至一度恍惚：是不是應該放棄這個機會，留下來，等著艷陽畢業(yè)，然后再一起申請出國？當然，他知道，這只能是一個念頭。他如果放棄了這次機會，別說他的父母不會答應，就算他自己，也不愿意再在那個令人窒息的家裏再呆下去了。

艷陽的心裏何嘗又不惆悵。她一方面為林子終于獲得了伯大的錄取通知而高興；而另一方面又為他們將要來臨的分別而不安。分別將意味著不確定的將來。誰也不能預測距離和時間將會給他們帶來什么樣的變化。什么時候他們再能見面？見面的時候，他們還會象現(xiàn)在坦誠相對、心無芥蒂？艷陽的心裏充滿了對未來的不確定。

林子喜歡唱周華健的歌，和艷陽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會情不自禁地輕聲哼唱。這時候，那首《其實不想走》最能表達他的心情：

“其實不想走

其實我想留

留下來陪你每個春夏秋冬

你要相信我

再不用多久

我要你和我今生一起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