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這女子從前是跟崔大姑一起搭伙唱戲的, 叫做秋紅。

這秋紅后來跟了街上擺攤的畫匠，就覺得自己是個(gè)正兒八經(jīng)的人了，這些年跟崔大姑也沒什么來往。

哪知道活著的時(shí)候不照看著, 人家死了, 倒跑出來哭哭啼啼。誰知道是不是看不得別人要過好日子了, 出來攪局。

她這些年顯然過得不錯(cuò)，唱戲的腰身早就不見了，珠圓玉潤(rùn)，看上去倒是年輕。

夏泱泱笑了一聲, 扭著腰身走過去，拉著秋紅的小臂：“我就說是誰呢？大呼小叫的。”

她壓低了聲音, 可卻又足夠叫容衍能聽得到：“…..你是不是又去喝那貓尿了。聽聽這滿口的胡話，還不趕快去洗把臉。我可這兒有貴客，別丟人顯眼……”

說著, 她就在秋紅柔軟的手臂上輕輕掐了一下。

夏泱泱看了一眼容衍, 他正輕輕搖著手裏的扇子, 臉稍稍偏著。那目光恰好落在崔大姑掛在墻上的一副美人圖畫上。

要不是他看不見, 真的好像在欣賞這幅畫兒一樣。

秋紅輕嗔，推開夏泱泱的手：“你這妮子怎么說話呢, 我這大白天的喝什么。我說的是崔……”

夏泱泱心裏一緊，朝秋紅狠狠使了個(gè)眼色。但她心裏卻也不牢靠，不知秋紅會(huì)不會(huì)依著她的意思。

只因這秋紅從前就是個(gè)愛欻尖邁快的。崔大姑說過, 從前一起唱戲的時(shí)候，這人就連踢腿都要比人家踢得高那么一丟丟。

說起來，她那畫匠夫君本來是看上了崔大姑的。可惜那酸儒扭扭捏捏不敢說, 只知道去看戲捧場(chǎng)。可去看了幾次戲, 也不知怎么就被這秋紅給勾住了。

現(xiàn)在這節(jié)骨眼兒上, 誰知道秋紅會(huì)不會(huì)看不得夏泱泱去吃香喝辣。這人心難測(cè)，喜歡損人不利己的，這世上也不少。

雖說夏泱泱倒也不怕她惹事，她總是有法子的。

但總歸是麻煩。

她盯著秋紅。可秋紅卻盯著容衍，眼珠兒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兒，忽然一拍大腿：“……崔大姑，你這是要走？你要是去了，我可就死都見不到你了。你這妮子可真是好狠的心啊。”

她一邊兒說，一邊兒還在夏泱泱肩頭錘了幾下。

夏泱泱松了口氣。叫那秋紅去擦了把臉，又說了這是京裏來的貴人。那秋紅一聽，心裏一下子敞亮了。

可她總是沒見過什么大場(chǎng)面，就跑到容衍跟前，直接就磕了個(gè)頭——她不知道這京裏達(dá)官貴人的禮節(jié)。但是禮不嫌重，覺得遇見達(dá)官貴人磕頭總沒錯(cuò)。

容衍身子微微側(cè)了側(cè)，他身邊侍衛(wèi)就心領(lǐng)神會(huì)，伸出手，攔了秋紅。

“這位大娘，可不必行此大禮。”

秋紅站起來，訕笑著：“說的是哈，我是崔大姑的姐妹嘛。也算是王爺?shù)拈L(zhǎng)輩。”

容衍搖了搖扇子，嘴角稍稍繃起。

可是這秋紅卻打量起容衍：“王爺這長(zhǎng)得可真好，我這老婆子從來沒見過這么出色的人。嘖嘖。誰能想到是咱們這鎮(zhèn)子裏長(zhǎng)大的，竟不是那京城中養(yǎng)大的。不知道王爺多大了？可曾婚配？其實(shí)這討媳婦嘛……還是找個(gè)同鄉(xiāng)，知根知底……”

容衍臉色略沈，偏著頭，端起杯盞。他旁邊的隨從卻連白眼仁都快翻出來了，像是就等容衍發(fā)話，就把這女人扔到外頭去。

秋紅突然拉了一下夏泱泱：“你看，我雖然不曾讀過什么書，也知道三從四德。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眼下她的郎君算是不在了，那理所應(yīng)該就從子了。”

秋紅這話著實(shí)有意思。那從子要怎么個(gè)從法兒，可是大有說道。像是她這種，又沒什么血緣關(guān)系，從內(nèi)而外都便從了，也沒什么不可。

夏泱泱卻沒順?biāo)浦郏沽隧樱瑝旱土寺曇簦挠牡卣f：“奴家是個(gè)不詳之人。容老太爺出了這樣的事兒，恨不得隨他一同去了，哪裏還敢肖想什么別的。只是賤命一條，合該留在這世上多受些苦楚。王爺說什么，自然是從的。”

那般奔放的話被秋紅說出口，本還沒什么。但是夏泱泱哀哀戚戚地一口一個(gè)“肖想”，反而讓這清清白白的事兒帶上了點(diǎn)旖旎的顏色。

容衍清了清嗓子：“既然這裏有客人，那本王改日……”

那秋紅總算生出幾分眼力，也不想壞了好事，急急忙忙說有事先走。臨走還從門口順走一罐子香椿醬。

容衍的目光往門口去，似乎能看見秋紅的背影一般。

他嘴角微微勾起，手中扇子搖了幾下，慢慢說：“其實(shí)姨娘這姐妹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既然姨娘是依我說的做。那不如收拾一下，今日便跟我走吧。若是有什么東西要抬走，院子外邊我還有另幾個(gè)仆人候著。”

容衍的聲音十分好聽，像是冰雪初融，春水奔流。若是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中小姐，第一次見了男子，被他貼在耳邊，說上句話，就算這話是要她去死，怕是都會(huì)紅了臉。

他邊說邊轉(zhuǎn)動(dòng)脖子，好像真的在打量這屋子裏的陳設(shè)。其實(shí)他動(dòng)起來極為瀟灑，想當(dāng)年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文武狀元雙料登科，打馬街前，該有多少女子當(dāng)街?jǐn)S花。

聽聞容衍不近女色，總不該是那裏不好。

夏泱泱目光往容衍袍子下掃了一眼。白衣下露出雪白的褲子，被緊緊束進(jìn)雪白的靴子裏。

容衍突然一轉(zhuǎn)頭，好似正瞧著夏泱泱。她倒是給嚇了一跳，連臉都倏地紅了。

不過，容衍雖然好看。可夏泱泱總不至于色令智昏。

她笑著婉拒：“王爺話雖如此，可奴家卻著實(shí)沒臉到京中享福。我就該在這裏自生自滅，每日三炷香，給容老爺供奉起來。”

“姨娘這是哪裏話？” 容衍皺起眉頭。

說實(shí)話，他這人雖說不上有多清高。可對(duì)什么外室通房厭惡得很，特別是這崔大姑還是個(gè)街邊賣藝的下九流出身，容衍心裏總有些嫌惡。

他見夏泱泱自己開口拒絕，還讚她有兩分自知之明。但話說回來，這樣他就更不樂意被她得逞。

“姨娘既不愿隨我回府，那以后難道還要做這拋頭露面，臨街唱戲這行當(dāng)？” 容衍冷著一張臉，眸子像是三九天的寒星上裹了一層冰，又墜進(jìn)深井裏，“我容家也還要臉面。”

“王爺，其實(shí)，我的事兒，也礙不著容家的臉面。我又不姓容……”夏泱泱走到容衍跟前兒，給他茶壺裏添了些水，“您看，我跟容老爺，可跟您想的不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