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那個晚上,我和他長時間地坐在河邊的草地上。一個臉頰高高腫起,一個一肚子河水像條落水狗。”托馬斯笑笑道,“那晚氣溫不低,風卻很大,很快把我的襯衫和褲子吹得半干,蚊子確實很多。我吐了很多河水出來,眼鏡應該是掉在河裏了。”
娜塔聽得有些不滿:“米婭小姐真的就那樣走了?她明明聽到您落水的聲音,哪怕是個普通路人也不至于會那么冷漠吧?”
托馬斯聳肩:“這沒辦法,她就是那樣的。我們認識的那幾年還相對好一些,在那之前別說朋友了,她連自己的父母都不關(guān)心的?!?
娜塔眉頭緊皺,有些想象不出這得是個什么樣的人。
托馬斯則繼續(xù)道:“‘你連死都不怕,還怕喝幾口河水?你連死都不怕,還怕幾只蚊子?你連死都不怕,還找什么眼鏡?’那晚喬納斯問了我好幾個這種問題,語氣多少有點輕蔑涼薄。我不想說話,就由著他在那裏陰陽怪氣。我的抑郁傾向并沒有結(jié)束,但是那會兒我的那股子勁兒已經(jīng)過去了,雖然不知道什么時候還會再來,但至少那會兒我已經(jīng)不像白天那么想死了。”
“過了一會兒,我們倆都冷靜下來,我告訴他我是真的很絕望。我的家庭,我的導師,我的工作——我覺得自己很失敗,好像沒有一處是好的。如果有什么讓我覺得高興的,就是他和米婭真的在一起了,這讓我覺得我的生命可以大結(jié)局了?!?
“我知道我這話說得確實有點神經(jīng)質(zhì),不過喬納斯并沒有因此痛罵我,畢竟他也不是沒有神經(jīng)質(zhì)過——他曾一度把撫養(yǎng)妹妹作為自己活著的唯一理由?!?
“他只是讓我看他腫起的側(cè)臉,告訴我他根本不在意這個,因為他以前經(jīng)常打架,鼻青臉腫于他是常事。”托馬斯說著搓搓手,“這感覺還是有些奇異的。雖然知道他以前日子過得辛苦,但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就是那種高高在上的樣子。他長得好看,遇事只動口不動手,還喜歡用小手帕,舉止姿態(tài)優(yōu)雅得好像家裏多有錢似的?!?
“但是那天他告訴我,在他身體還好的時候,他還挺喜歡用拳頭說話的。從他上學時開始,因為好好學習又招姑娘喜歡,還特立獨行地留長發(fā),所以可沒少被找事——甚至還有人專門到小學門口堵他妹妹,被他打得媽都不認識。再后來因為談戀愛缺錢,去酒吧幫他小叔叔打工,有客人喝醉后嘴賤調(diào)侃他,他也是酒瓶子一摔就跟人打起來。他告訴我,他并沒有刻意健身過,那種牛一樣的強壯是被生活逼出來的?!?
“他告訴我,我的感知沒有錯,他也對這世界絕望過,想要早早脫離苦難。但他此刻竟無比渴望活著,甚至渴望永生。‘活下去吧,托馬斯,你只是生病了而已,’他這么說著,語氣像神父一樣,‘等你的病好起來,你會發(fā)現(xiàn)只要活著,總會等到好事發(fā)生。’當時那種情境下聽到這種話是真的忍不住,我忽然就哭了起來,哭得聲音有點大,還引來了士兵——兩個男人在河邊草叢裏狼狽哭泣的樣子給那位士兵先生留下了不小的陰影,第二天他就專程攔住米婭告訴她她的男友并不靠譜,需要時刻警惕,把米婭聽得暈頭轉(zhuǎn)向的?!?
托馬斯說著喝了口水緩解尷尬:“總之,我很高興當年讓我嚎啕大哭的事情,現(xiàn)在竟能用調(diào)侃的語氣說出來。事實證明他說的沒錯,只要活著,總會等到好事發(fā)生。會有那種巨大的幸福降臨,讓人渴望活著,甚至渴望永生——我不想和喬納斯一樣躊躇不前、磨磨唧唧,如果剛才你是向我表達了好感的話,那么我希望表白的事情由我來?!?
娜塔霎時掩住自己的口鼻。
“我這個人實在沒有什么戀愛經(jīng)驗,但我天生情商很高,所以應該不至于搞砸?!蓖旭R斯說著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朵硫酸銅玫瑰,“所以娜塔,在這片末世廢土之上,你愿意叫我一聲托馬斯,接受我對你的愛意嗎?”
娜塔嘴唇發(fā)抖,用力地點頭。
那天的最后,他們跟士兵反覆解釋無果,最后放棄。
士兵帶著對沃爾夫的濃濃鄙夷離開,沃爾夫帶著對托馬斯的滿腔怒火讓他滾回去吃藥。
而托馬斯一句無意識的話讓氣氛更尷尬:“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沃爾夫?!?
沃爾夫頭痛欲裂,他掐著眉心接受了托馬斯的道歉和道謝。
此時他更關(guān)心的是另一件事:“話說你們倆為什么都不愿意叫我喬納斯?”
托馬斯一邊站起來抖著自己半干不干的衣服,一邊答道:“不敢造次?!?
沃爾夫想不通地搖頭:“這沒什么造次的,我只比你們大四歲,又不是長輩?!?
托馬斯聞言看了看他,改口道:“喬納斯?!?
好家伙,氣氛更曖昧了。
托馬斯原以為米婭會很眼饞——眼饞他先得到了叫沃爾夫先生名字的權(quán)力,但米婭好像對此無感。
作為一個東半球來的人,雖然她知道在西半球一些地區(qū),叫名字和叫姓氏的親密程度是不同的,但她不太有那個感覺。
對于她來說,她能感覺到“沃爾夫先生”和“沃爾夫”這兩個稱呼之間的差異,但永遠感知不到“沃爾夫”和“喬納斯”之間的差異,她覺得這完全是兩個名字。
就像托馬斯他們永遠覺得米婭的名字怪怪的——為什么她就叫米婭,然后姓氏就沒了,這不是逼著大家伙兒只能用親昵的方式叫她嗎?
總之,米婭似乎不打算在對沃爾夫的稱呼上多做糾結(jié),她正在索爾維會議的事情上忙得暈頭轉(zhuǎn)向。
沃爾夫還是把托馬斯的病情告訴了米婭,讓米婭多少看著他點。
于是米婭就成了托馬斯的“提醒吃藥小助手”。她對托馬斯表現(xiàn)出了極端的好奇,總是問些傻逼問題——你不開心嗎?你覺得很難過嗎?你想哭嗎?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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