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逆女（下）

公主被她那輕蔑的眼神所激怒，終于質(zhì)問道：“你居然敢打我？”

“你我同為姜家的女兒，我身為你的姑母，如何打你不得。”中年貴婦傲然說道。

春狄忽然覺得這位看上去高貴優(yōu)雅的夫人發(fā)作起居然頗有威儀，比那位公主更有幾分氣勢。

“你，我是堂堂公主之尊，而姑母你，只不過是一個寡居的上卿夫人，姑母你這是以下犯上。”

“方才你不是說不要做這個公主嗎，還將這公主的虛名搬出來做甚？”中年貴婦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公主一時語塞，只見那中年貴婦重又緩緩坐下，森然道：“公主，妾身這一掌下去，不知公主如今是否能多少清醒了些！”

公主仍舊捂著半邊臉頰，呆呆地看著她的姑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中年貴婦見她一副驚懼茫然，不知所措的樣了，目光一凜，寒聲道：“公主，你最好牢牢記住你現(xiàn)在的身份，還有你身上所背負(fù)的使命。既然雍天子已經(jīng)下旨命你嫁往尹國，你就必須謹(jǐn)遵圣旨，倘若你一死解脫，抗旨不遵，觸怒天顏，便又是我們姜家一場禍?zhǔn)拢y道只為你的任性，便要我們整個姜氏家族都來為你陪葬不成？”

“原來說到底，你們不過是怕我抗婚連累你們罷了！哼，說什么骨肉之情，之前你們說憑我的容貌，一旦入了雍天子的后宮，一定能夠得到天子的垂愛，讓我學(xué)習(xí)諸般才藝，為入宮準(zhǔn)備，結(jié)果呢，雍天子一紙詔令一下，你們就謹(jǐn)遵圣旨，一句怨言也沒有，立刻就將我獻(xiàn)出，要我嫁到那個不毛之地的尹國去受苦，對自己的親生骨肉如此絕情，你們可曾想過我的感受。我不過是一件擺設(shè)，今天預(yù)備送給大雍天子，明天又拿出去送給小國世子。”公主越說越是激動，似是要將心中所有的委屈俱都發(fā)洩出來。

春狄瞧著大顆大顆的淚珠不斷從公主眼中滑落，忽然有些同情這位公主，覺得她雖然出身尊貴，從小錦衣玉食，只怕卻還不如自己自小生活在山野間，過得無拘無束，逍遙快活。

那中年貴婦瞧著公主這副悲痛欲絕的模樣，面上神色依舊是冰冷漠然，沒有絲毫動容。只聽她緩緩地道：“公主此言差矣，在如今這亂世，我們女子的命運(yùn)只怕還不如一件擺設(shè)。”

公主聞言不由一怔，定定地看著她的姑母，聽她繼續(xù)道：“方今亂世，雍天子雖仍為天下諸候之共主，但不過是個虛名罷了，如今天下這幾十個諸候王國，哪一個不想吞并他國，壯大已身，最終取雍天子而代之。

從太上300年以來，至今不過四十余年，但是已有數(shù)個諸候國滅亡，同時亦有數(shù)個新諸候國誕生。這是一個不折不扣，弱肉強(qiáng)食的亂世，生在這亂世，身為一個男子，只有不斷使自己強(qiáng)大再強(qiáng)大，只有擁有足夠強(qiáng)大的力量才能在這個亂世生存下去。

至于我們女人，要想在這個亂世中生存，就只有依附于男人，依附于一個有足夠?qū)嵙Φ哪腥恕＿@是我們唯一的生存之道。”

聽到這裏，公主又忍不住冷笑道：“所以姑母的意思是說，讓我去依附那個所謂的尹國世子嗎？天下人人皆知，尹國境內(nèi)多崇山峻嶺，土地貧瘠，國小民弱，其國人大多粗鄙，被他國譏之為山匪，其國四周更是強(qiáng)國林立，這樣一個弱小之國，只怕不出幾年便會為他國所吞并，姑母，這就是你所謂的可以依附的強(qiáng)者嗎？”

“今日之強(qiáng)者，或許便是他日之弱者，而今日之弱者，也未必不會成為他日之強(qiáng)者。”那位姑母不動聲色地緩緩道：“公主不妨把眼光放長遠(yuǎn)一些，更何況，如今這是我們唯一一條可走的路了。”說到這裏，她忍不住嘆了口氣道：“瑾兒，你可知為何此次雍天子竟會親自為那尹國世子做媒，選中的女子又為何偏偏是我姜家待選入宮的獨女？”

公主聽她喚一聲瑾兒，眼眶早就紅了，嬌軀一軟，伏到那貴婦膝上嗚咽道：“瑾兒不知，那天瑾兒正在房中撫琴，突然宮裏來了一位內(nèi)宰大人宣讀了天子的詔令，我還沒有明白那道詔令的意思，就被接進(jìn)了宮，沒過幾天，便頂著個公主名號被送離鎬京，往尹國而來，只在離京之時匆匆見了父親、母親大人一面……”說到這裏，忍不住悲從中來，淚水滾滾而下。

那貴婦輕撫她背道：“姑母知道你心中委屈，只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爹爹便是想要保你也保不住啊！瑾兒，自從五年前，邕川君開始在朝中慢慢得勢，咱們姜家在鎬京中的地位便一天不如一天了，你爹爹手中的權(quán)柄日漸被削，早已不像從前，手握朝中大權(quán)，也正是為了挽回劣勢，我們才打算將你送入宮中，希望能得到雍天子寵幸，以助我姜家。哪知，那邕川君竟搶先一步，向雍天子進(jìn)言，將你嫁到了尹國。他這一步出其不意，你爹爹事先一點風(fēng)聲都沒有聽到，接到天子詔令時，我們心中只有比你更是驚訝。但事已至此，已成定局，我們姜家唯一能做的便是說服雍天子，讓我做為母家長輩，一路照料隨行，與你一同前往尹國。”

公主聞言怔怔地看著她，哽咽道：“原來如此，我在宮中那三天簡直度日如年，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惡夢，等夢醒了，我還是好端端地在自已的閨房撫琴，可是，走了這么多天，都離開鎬京這么遠(yuǎn)了，這個夢還是沒有醒過來。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嗚嗚嗚，我不要這樣一個惡夢，我寧愿死也不要嫁到那個山匪之國去，我只想回鎬京家裏，回到爹娘身邊！”

春狄之前見她哭的梨花帶雨，心中不禁起了些憐惜之情，覺得這位公主也實是可憐，自已的命運(yùn)半點不由自己做主，然而緊接著又聽這位公主居然說寧死也不要嫁到尹國去，心中大是惴惴，這回她不敢再去看尹千陽，只在心裏暗道：“這位公主如此厭棄尹國，只怕，只怕將來……”

只聽室中那貴婦冷哼一聲，道：“你不想來這尹國，難道我便想來嗎？如若不是我顧全大局，主動向你父親自薦隨你一同前來？只怕你現(xiàn)在身邊連個可以說體已話的人都沒有。你以為我自愿跟著你前來尹國受苦？就是為了看你這么一蹶不振，心灰意冷，甚至想要絕食自盡嗎？我們姜家怎么會有你這種軟弱無用的女兒？”待說到最后一句，絲毫不掩其話中的輕蔑之意。

果然這番話送入公主耳中，她一怒之下，竟是硬止住了哽咽，昂首看著她姑母，一字一頓地道：“不錯，我這個姜家的女兒是無用之人，比不得姑母，雖是孀居的一介女流，卻有力挽狂瀾的壯志和胸懷，只是不知姑母打算如何來扶大廈之將傾呢？”

“我要扶持守護(hù)的不是鎬京姜家，而是你，我的公主殿下。”

窗外的春狄忽然有些驚訝，讓她驚訝的不是這個孀居婦人說出的這句話，而是她居然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春狄自見到她以來，聽她說了那么多話，卻還是頭一次見到她眼含笑意，唇角微彎地說出一句話來。

然而公主卻沒有註意到她姑母的這個微笑，她的心思都放在她說的那句奇怪的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