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枚丹藥下去，比之前那么多天的藥浴都管用。沈茂醒來之后，只覺得神清氣爽，通體舒泰，好像這一覺把大半年的精力都睡了回來。

這一天他破天荒地把桌子上所有的靈食都吃完了。

沈茂入門十年，在此之前，與清溪仙子只有一面之緣。但他在外山門修煉之時，卻聽過不少這位仙尊的事跡。在他的印象中，這位仙尊的性格十分高傲，不能容忍絲毫忤逆。甚至于會因為毫不相干的事情遷怒無辜的人。當初方于晴背叛她，她卻一怒之下將縹緲峰所有的弟子打傷逐出。是以沈茂在面對她之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冒犯。直到明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她還要利用自己最后這一條殘命來試藥，他才終于有些按捺不住情緒。

沈茂摸了摸臉上的傷，頭一次有些想照照鏡子。這些傷一直結不了痂，而且還在往深處潰爛，即使服用了千露峰的靈藥，也治標不治本，他靈藥用完，傷口越爛越大，猙獰外翻，散發著陣陣惡臭。

而如今，這些傷居然漸漸結痂了。石屋中沒有鏡子，沈茂摸著臉和脖子上的傷疤，心中又是震驚，又是激動，就好像在沙漠中走了許久也渴了許久的人，本來都絕望了，突然又看見了綠洲。

沈茂念頭剛轉，眼前一花，突兀地站在了熟悉的石殿之中。

宋溪察看了沈茂的身體，丹藥把他體內的火毒拔出了許多，五臟六腑經過這段時間也調養得不錯。就是經脈的傷還沒有完全恢復。這也在情理之中，宋溪的丹藥雖然厲害，沈茂卻沒有引導和化用丹力的能力。即使是服用再多的丹藥，修補經脈也會比較緩慢。丹力該去的地方不去，大量浪費在沈茂體內，最終卻不是什么好事，極有可能存積而成丹毒。宋溪想了想，輕輕抬指，打了一道仙氣進去。

宋溪想得比較簡單，凡人承受不了仙氣，她不可以直接用于救人，但可以此為工具，將沈茂體內多余的丹力逼到經脈破損處，之后她再操控而出。只要時間夠短，她控制得當，想來不會有什么問題。

她卻低估了自己仙氣的精純，高估了肉體凡胎的承受能力。這也是因為原身從未和凡人打過交道，根本也漠不關心這些螻蟻，記憶中竟沒有多少此類常識。

這道仙氣甫一入體，沈茂驀地倒在地上全身抽搐起來，眼珠突出，臉孔紫脹，喉嚨咯咯作響。

與此同時，系統發出尖銳嗡鳴：“警告，警告，主角血值急遽下降！主角血值急遽下降！”

宋溪被嗡鳴聲震得腦子發暈，背上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她不敢再隨意操縱仙氣，立刻盤膝而坐，抱元守一，用神識侵入沈茂體內，溫柔地包裹住那道仙氣。

神識與魂魄相連，既強大，也極脆弱，好在這道仙氣是宋溪自己的，十分馴服。接下來要怎么辦？宋溪心念電轉，想道：“按道理說，這種做法是可行的。可如今他身體孱弱，這大補的仙氣，對他來說，卻成了大毒。那如果我給他的仙氣駁雜不純，不就好了？不，還是靈氣更保險些。對，用靈氣！”可是，把駁雜不堪的靈氣提升成仙氣好辦，把自己精純的仙氣退化成靈氣，清溪仙子從來沒有試過。如今沈茂情況危急，她也沒時間想太多。心念一動，幾顆南海夜明珠飛了過來，圍繞身旁，華光瑩瑩。這夜明珠乃出自仙魔界的海域之南，亦是一種仙靈之物。宋溪將仙氣壓迫降級，那道仙氣哼了哼，不安分地想要掙扎，宋溪的神識一緊，它便委委屈屈地屈服了。這幾顆夜明珠在宋溪的催使之下，十分溫和地吸收著沈茂體內多余的靈氣，靈氣自散而出，最后只余了一絲在沈茂體內。

為了不再傷到沈茂，宋溪額外耗費了許多仙力，此時臉色也微微發白。但系統的警告音總算停止。宋溪松了口氣，顧不得疲累，一鼓作氣地幫沈茂修補經脈。這會兒她將沈茂當成了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小心又小心，謹慎再謹慎。

沈茂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他還來不及回想發生了什么事，一道清冷的女音響起：“醒了。”

沈茂倏地扭頭。清溪仙子側身坐在桌旁，在南海夜明珠的瑩瑩清光之下，宛如一尊完美無瑕的玉像。

沈茂疑在夢中，好愣了一會兒，從床上一躍而起，額頭“砰”地一聲撞在床圍上。他吃痛捂著頭，呆呆地望向宋溪。

沈茂從小穩重自持，不管是初入仙山、秘境求寶還是修為全毀，都鮮少有如此呆傻失態的模樣。宋溪猝不及防，險些被他滑稽的樣子逗笑，掩飾般地干咳了一聲：“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沈茂“啊”了一聲，這才確信自己沒有做夢，也沒有產生幻覺，清溪仙子的確無聲無息地坐在自己的房間里。“我……我還好。”話一出口，沈茂就覺得不妥，自己又用了“我”這樣不分尊卑的自稱。清溪仙子能容忍他一次，不代表次次都能容忍。

果然，清溪仙子黛眉微蹙，沈茂已經做好請罪的準備，卻聞她道：“又是‘還好’。我問你話，務必認真回答。究竟如何？”

不知是不是同居石洞，每日相見的緣故，隨著相處日久，沈茂明明知道面前這位是冰冷得近乎沒有人情的真仙，卻竟不知不覺生出一絲親近之情。此時甚至會生出一種錯覺，清溪仙子是否是在關心他？高高在上的仙尊，會關心一個微不足道的藥人？會嗎？沈茂收斂心神，垂眸道：“下奴……”他雙目睜大，伸手在肋下舊傷處探了探，驚喜地道，“好多了！”宋溪笑意一閃：“真的？你走兩步，跳一下？”沈茂走了幾步，原地蹦了幾下，朗聲大笑，竟按捺不住奔跑起來凌空翻了兩個跟頭：“哈哈！仙尊，你瞧，我好啦！”

宋溪唬了一跳：“慢點！慢點！”她現在可是怕了。

沈茂掀袍跪下，重重磕了個頭：“多謝仙尊！即使沈茂不能重新修道，能得回健康體魄，不用再每日受傷痛折磨，已是萬幸。仙尊大恩，沈茂感激涕零。”

宋溪叫他起身，見他笑眼彎彎，眸中隱有淚光，一時也被他情緒感染，禁不住柔聲道：“這些日子來的工夫總算沒有白費。你不必謝我，要多謝你自己意志堅定。我這法子如此兇險痛苦，若換了另一個人，未必能熬得過來。你日后也要記住，無論遇到任何挫折都不可輕言放棄。追求仙道的路漫長艱險，或無寸進，或遇高峰低谷，無論什么境地，你都要堅守本心。”這番話是宋溪從清溪仙子和沈茂二人的際遇中有感而發，也是真心想勉勵沈茂一番。

沈茂不可置信，顫抖著聲音：“仙尊的意思是……我……下奴還能重新修道？”

宋溪頓了頓：“這個不急。”她的目光在沈茂的斷掌處繞了一圈，“下一步，是讓你斷肢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