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電話過來的那人叫張文康，他上身穿著一件花襯衫，下身一條西裝褲，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皮膚也因為常年開車而有些粗糙，脖子上帶著的有點粗的金項鏈，整個人看起來極具暴發戶的氣質。他看起來年紀不大，比張宇他爸應該是要小些，但是從輩分來說，張宇他爸卻得喊人一聲“叔叔”。

不過說是叔叔，這人和他們家也算不上親厚，也是，這個灣子裏都是姓張的，隨便拎出兩個人來都有點親屬關系，像他們這叔侄關系還真算不得什么。因此他一見了張宇他們家人也沒什么好臉色，冷著聲音說：“你可終于來了。”

“你這話怎么說的？”張宇聽著心裏不舒服，表情有點兇狠地問，而他爸媽都蹲下看他奶奶去了。

這是斜坡的底部，因為這裏出了事，周圍圍了不少人，都是灣子裏的，只是他們都圍著老太太指指點點的，卻也沒人出來幫一下。張宇看向自己奶奶，她雙手抱著右腿，表情有點痛苦，之前還沒聽見她的聲音，可這會兒她卻是哭喊了起來：“哎呦餵！我的腿啊！他們這些沒良心的，小松你看看我這腿是不是斷了？我這……”

她哭喊的聲音太慘，就算是張宇不待見這個奶奶也不由得有些氣悶，這些人也真是的，都是街坊鄰居的，這老太太摔了也沒個人扶一下，更不知道要把她抬到上面去。心中雖然知道這些人大多是涼薄的，可張宇還是不由得有些失望。

“媽你能動不？我背你起來，咱們去醫院看看？”張宇他爸趕緊蹲下要背老人起來，可他奶奶卻死死地抱住腿不讓張宇他爸動她。

張宇皺了皺眉頭，蹲下來溫聲說：“奶奶，你不要怕，我們這就送你去醫院，你的腿沒事兒。”

“小宇啊！”張宇他奶奶轉過頭看著張宇繼續哭喊著，“你可要給奶奶做主，是東家的那小子，他推我！”

東家是張文東家，老爺子和他奶奶同輩，年紀也差不多，他兒子四十左右，的確是個中年男人。張宇心裏思索著而后對他奶奶說：“奶奶我知道了啊！到時候我讓他來給您道歉，咱們先去醫院好不好？”

張宇剛說完這話就聽到背后有個女人在低聲和人說：“哎呦這老太太裝得可真像，剛才這么久都沒哼一句呢這會兒兒子媳婦孫子都來了就橫了，看這難受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真斷了腿呢！”

“你！”張宇他媽聽了也有些生氣，瞪向了那人，可是瞪了之后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她有些不確定那個女人說的話是真是假。

其實這樣的事不止一次兩次了，她每次看到老太太她都是一副走不快沒有力氣的垂暮老人的樣子，甚至不是會哼唧兩聲來表示自己累了。而她之前也一直都沒有想過其他的，在給老太太買了豬肚洗好之后也親自給她送去，因為她說她提不起。直到有一次她家隔壁響姨笑著對她說她家的老太太還真是奇怪，每次她明明看到老太太走得好好的，可是張宇她面前，這老太太就走不動道了。到那時候她就知道了，老太太哪兒是走不動啊！她根本就是裝的！

因此在這時候她也開始懷疑了，這一開始懷疑，原本憤怒的目光也變得有些飄忽了。

“你怎么說話呢？有本事你從這上面滾下來試試？你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張宇他媽知道這些，他卻是不清楚的，就像之前所說的，他雖然不待見老太太，可這畢竟是他奶奶，而且這人這么說話可不光是欺負他奶奶，還在欺負他們家人呢！

那女人一見到張宇出口，目光瑟縮了一下，眼中有著不甘，但最終還是低下了頭。

最終是張宇把他奶奶抱上去的，老太太不肯放下自己的腿，他只好把人抱起來。斜坡上面停了輛車，是他爸一個朋友的，一輛東風雪鐵龍。他直接把他奶奶抱到車子的后座上讓她躺著，他奶奶體型小，這么側躺著倒也正好，而他爸就坐到了副駕駛座上。

安頓好了之后，亮叔就開車走了，而那些人見沒戲可看，也就回去了。

張宇看了他媽一眼，她的表情不太好，張宇難免想起來的路上他爸給他叔叔打了個電話，對方還不知道正躺在那個溫柔鄉裏瀟灑呢！聽到自己老娘摔斷了腿一點反應沒有，就說讓他爸看著他現在忙，忙完了他就回來。

張宇聽后冷笑，他這個叔叔性子不好，也沒什么大用，特別是好賭，第一任老婆死了之后他第二任老婆就管不了他了，他也就成日跟人打牌。要不是早年靠著他爸買了輛車，他還能運點煤，他現在指不定在哪兒喝西北風呢。就是這樣他也總是沒錢，經常把運煤周轉的錢輸光了，一沒錢了就來找他爸要，不給就鬧，甚至跑別人面前跟人說“我二哥沒良心”，也不知道真正沒良心的人是誰？又是誰把他拉扯大了，給他娶了老婆結了婚？他這倒好，全部都忘干凈了。

而他今天大概是跟外頭哪個女人在鬼混舍不得回來，就連自己老媽也不管了。

而他大伯那邊更是只有一句話，他大伯讓他大媽過來。一聽這話他爸的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掛了電話就跟他媽說了，他媽聽后只是冷笑著說：“要是讓大嫂回來他們就都別回來算了，大嫂是什么人？讓她回來不等于說這事兒他不管了？”

張宇對他大伯沒什么特別的印象，就知道他媽曾用來形容他大伯的一個詞特別貼切，那就是“膿包”。是的，他大伯是個膿包，性子說不上多壞，就是有一點最不好，那就是怕老婆。而他大媽是個手段厲害的，這么多年防著他家防得厲害，就跟生怕他家有錢了似的。

當年他爸給他大伯開車，他大伯給他爸開的工資是八百，而給他大媽的弟弟開的工資是一千，更重要的是他大媽的弟弟的開車技術還是他爸帶出來的。當時他大媽說要是他爸不幫他大伯開車了，到時候他們給他家補兩萬塊錢，可是后來他爸不給他大伯開車了，卻是一分錢沒有見到。

而這些就先不說，他還記得小時候他媽曾有一段時間在煤礦裏做事，沒時間給他們做飯。有一天放學之后他大媽讓他和張然一起去他家吃飯，那天晚上吃的什么他忘了，卻記得之后他大媽到處跟人說他和他妹妹吃飯跟在牢裏關著八百年沒吃過飯的人一樣的。因為這件事，他媽氣得狠狠打了他們一頓，那天他媽哭得很厲害，他和張然也哭得很厲害，而在那之后，他就很少在別人家裏吃飯了。

因此可以說，在這些親戚中，他最不喜歡的就是他大媽了，而他媽同樣如此。

而這時候他大伯讓他大媽過來，就相當于直接說這件事我不想管了。有時候張宇還真想問一句，他心裏到底還有沒有這個媽。當然這句話問了可能也是白問，當然是沒有，說句難聽的話，他家的這些親戚就沒有人不覺得這老太太死了才好。

就連他媽，也難免會有這種想法，而張宇，在上輩子最后的那幾年裏，也是抱著這種想法的。

說起來，也不得不為老太太覺得可悲，她這一生姊妹眾多，兒女不少，卻沒有一個人是盼著她能夠長命百歲的。

不過他叔叔伯伯不管了，他家卻是不能不管，因此在他們回去收拾了點東西之后，張宇叫了輛車來。走之前張宇特意囑咐了張然看好小包子，讓她千萬不要忘記了在小包子餓的時候餵他喝牛奶，直等到張然點頭他才滿意離去。

到市一醫院的時候已經快四點了，他和她媽急急忙忙趕到手術室外的時候他大媽也過來了，和他爸一起等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