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不知，你還有如此廣闊的心胸？”溫行遠斜身倚在院外的亭廊柱上，頗有些揶揄地看著院中的顧瑾之。

顧瑾之見他雖面上帶笑，眼神卻不盡然，心中也知道自己方才在太傅面前的一番話惹惱了他，怕是現(xiàn)在心裏正窩著火。

“溫行遠?！鳖欒袑Ψ降拿帧０凑胀ǔ５那闆r來說，此時他二人互明了心意，他也得到了皇兄與皇嫂的支持，他們?nèi)缃駪?yīng)當是情意綿綿的時候。

可他卻對另一件事更為好奇。他立在院中，直視著廊邊的白衣公子，滿目都藏著小心翼翼的試探與欣悅：“你是不是從前就喜歡我？”

自二人同年及冠以來，他向來是喊對方的表字。是因為禮節(jié)，也是因為兩人之間漸漸生出的疏遠與嫌隙。溫行遠亦是如此，自及冠起便同他以表字相稱。

顧瑾之此時叫他的名，不過亦是心中藏著的那一分從前的情誼?；蛟S是因為昨日那一吻，又或許是因為溫行遠此次的遭遇讓他又生出了些別的什么。

溫行遠似乎也沒想過要瞞他，十分坦然的就回了他：“是啊，我從前便心慕你?！?

他的神情姿態(tài)仍是懶懶的，仿佛不知道他方才的話對于對方來說是如何令人震動。

顧瑾之也未曾料到他會這般坦誠，細微的怔了一下，又立馬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神態(tài)，再次開口，問出了藏在心底許久的疑問：“可你為什么……從來未曾表現(xiàn)出來過？”

如今他能與溫如歸兩相坦誠，不過是因為他在青州對對方產(chǎn)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對方大略是看出來了，見他畏縮不前，便先于他踏出了這一步。可若是他未曾生出那樣的心思，溫如歸又當如何？

他似乎是問了個蠢問題，因為他下一刻便聽見來自對方一聲極輕的嗤笑聲：“顧子瑜，我有時會想，你確實生了個好腦子，你從前學(xué)不進那些文章策論，是因為你其實總想著要做個武將。畢竟，你府中不少兵書陣略你都踏踏實實一頁一頁做了批註，且都是些一陣見血的字眼。對于筆者所舉的古時戰(zhàn)例，也總是能走出自己的法子。”

說完，他話音一轉(zhuǎn)：“可有些時候，我會覺得你確實只適合做一個武夫。”

他點到即止，說到這裏便沒再說下去，轉(zhuǎn)而收身從廊邊的階梯上一步步走了下去，停在了最低的那一級。正站在顧瑾之身前。兩人身量相當，只是顧瑾之略高他些許。這樣的角度，使得他的視線略高于對方，頗有些居高臨下的意味。

他微微傾下身來，原本搭在肩頭的發(fā)絲掉下來，落在顧瑾之的胸前，額發(fā)輕輕拂過他的面頰。

顧瑾之能感受到對方溫?zé)岬耐孪?，一下又一下的掃過他的皮膚，帶起一陣癢意，而后耳邊傳來他一貫溫潤卻又夾雜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勾人意味的嗓音：“可是殿下，您從前混跡于風(fēng)月場所，可曾有人同您說過——您實在是不適合這一道。”

顧瑾之喉間發(fā)癢，有些不自在的換了口氣。聽他這般說，忽地就想起來，確實有人曾這樣對他說過。

那人是真正的浪蕩子，在這郢都的情人數(shù)不勝數(shù)，可謂是日日溺在這芙蓉帳暖春宵一刻之中。但是對方的風(fēng)評在這郢都之內(nèi)竟奇異的比他還好些。

那一日眾人約了鳴翠樓小酌幾杯，人人都點了位相熟的姑娘，他卻不知怎么突兀的就想起溫如歸來。想著按對方的性子，此時大抵是還在府中備著來年的春闈。他二人該是有月余未見了吧，可兩人似乎都像是忘了對方一般，假作絲毫未曾察覺到對方的疏遠一般。

顧瑾之抿了口杯中的清酒，又覺得有幾分不是滋味起來。

對方與他與溫如歸也算是舊識，叫顧白晟，是個老皇叔的獨子，自出生起便得了個世子的名頭，也算是與兩人是打小便認識的。察言觀色他向來拿手，飲酒后見他如此神色，忽地大笑起來，對著他道：“我說表兄啊，你瞧著實在是不像是在這鳴翠樓來尋歡的尋芳客啊。小弟我看你方才的神色，倒像是還在惦記著哪家的姑娘。既然是心有所屬了，那你如今到這風(fēng)月之地來也就失了意趣了?！?

顧瑾之聽這話，頓時怔住了：“心有所屬？”

對方以為他是不想承認，便笑著揭過了話題。不過大抵是多飲了兩口酒，酒氣上頭，開口時便有些放肆了：“在我看來，表兄其實完全不適合到這種地方來。畢竟，表兄你瞧著，可是個少有的癡情種?！?

說完，便滿臉通紅的帶著酒氣醉倒在了桌邊，周圍的人仍在飲酒作樂，根本沒把這邊的動靜放在心上。

原本還想追問的顧瑾之見他這副模樣，頓時靜了下來。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的人，忽地覺得有些沒意思。

他甩手將手中的酒樽放回桌邊，便一言不發(fā)的離開了樓閣。見他默不作聲離開的眾人，一時靜默了半晌，不過片刻后鳴翠樓中又想起嬉鬧聲。

神思回籠，顧瑾之驟然往后退了幾步，避開了對方貼過來的面頰，面色有些不自然。

溫行遠卻是不在意的直起身，神色自然的理了理白色衣袍下擺，看著他的眼中含了幾分探究——他不過就是拆了他臺而已，這人怎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還沒追問，顧瑾之卻再一次問出了之前的問題：“溫如歸，你是從幾時開始察覺你對我是年少慕艾而非一般情誼的？”

他的雙眼定定的看著臺階上的溫如歸，似乎非要從對方口中得到一個答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