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節南坐在那卻動彈不得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莉琪如此說了一句, 抬眼看著他，等待了片刻后，像是洩氣一樣又笑了一下。

“您不愿意。”

“……我不想讓他一個人。”夏節南不知為何跟著放松了下來, 莉琪的祈禱好像將他身上顧慮的枷鎖完全放開了一般, 他不再那樣執著自己是否暴露的問題，而是與人僵持起來。

“你離開了他身邊，很久，所以他一直是一個人。他很難走下去，你知道嗎？你給了他使命，卻沒有陪伴他走到那個時候……你將他送進了地獄, 因為你認為那樣是有利的。”他語無倫次地說道, “安東尼醫院的人要他聽話, 他們在他腦袋上開了個口子, 他們想盡辦法去改造他, 他才多大呢女士, 就算作為人類來說，他又知道什么呢？”

“您沒那么關心他，您眼裏是族群，族群的未來……您為什么這樣執著？因為您的‘血統不純’？這是您的想法就算了, 您還將這強加給了他, 您沒有問過他想要什么？您甚至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來這……您讓我放他離開，可是他除了我這，他還有什么地方能去呢？”

莉琪垂下了眼，在他的話語中沈默了許久。

“……這樣不對，在你面前, 他永遠沒辦法擺脫。”

“是你把他送到我面前的。”夏節南緩慢地說道, 他每一個單詞咬得極重, 仿佛逼迫著莉琪面對，“你剛才不是還想過動手或者威脅我嗎？如果真的想，你可以現在就在這裏殺了我，你的肖恩就‘自由’了，可是你不敢，為什么？女士？”

“你看到了，你註意到了，你怕我死了，你的族群就出不去了。”

“不。”莉琪卻立刻否認了夏節南的逼問，“肖恩的事情我早就無法看到了，他在我面前攏上了薄霧，連帶著你也是。只是年輕的先生，你的言行讓我有所猜測。更何況我并不是怕你死了，只是我想，你或許比我想象中更在乎他。”

“讓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上，你知道他的事情，現在也知道了我的事情，那么你也應當明白了我們的困境。”

“信仰……如果只是信仰，你不應該讓他去那。”夏節南說道。

“但那不止是信仰。”莉琪接著他的話繼續說了下去，“因為他需要平衡。”

“……”夏節南沈默了下來，他看著莉琪稍微瞇眼，“什么意思？”

女人從他面前站起來，緩慢地回到沙發附近，鮮紅的液體再一次濡濕了地毯，什么粘稠的東西讓整個空間中都充斥著與這山間并不相符的海腥。

“有一些覆雜，往上追溯的事情，我沒有你想的清楚，但我知道在多維爾那邊暫時躲避之前，我們就已經被盯上了。其他人和我……和朱莉、肖恩不同，他們的生命是沒有止境的，所以即便是有威脅，只要給予充足的準備機會就能化解。我已經做了應該做的，朱莉選擇了母神，肖恩……我希望他自由，但又不想他和我一樣。”

“那安東尼……”

“因為有兩位。”莉琪解釋道，“一位在深海之下，棲居于此，一位在遙遠的星空之中。祂們的力量相比于某些更上位的存在而言能剛好平衡住，加上祂們有自己的糾葛，不至于讓肖恩因為某方的緣故而導致陷入朱莉那般狂熱。”

莉琪的見識和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遠在夏節南之上，甚至可以說在這樣短暫的交流中，夏節南有種可以通過她了解到一切他想知道的事情的可能。

但他卻無法保證這樣的對話是否仍舊被什么註視著，而導致接下來的行動更為艱難。

他也沒辦法保證，在得知一切之后他的san值是否不會崩潰，他還能不能走出這裏。

這對于身負“調查員”身份的他們來說是常見的糾結。但因為虛擬卡的存在，大部分人在進行行動時已經很少如此難以取舍了。

不過是一張卡而已，有的在現實沒什么牽掛的人也能爽朗說出“不過是一條命”而已的話。生命和意志在“真相”面前吸引力也變得低了起來。

可是夏節南不是毫無牽掛的人，他要見的人即將就能見到了。希望就在眼前，讓他為了“真相”而放棄也不可能。

而他想知道的事情也同時在他內心裏騷動起來。

他們現在是什么？到底有誰可能是干預著這一切的存在？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將對方遣送回去？

如果知道了這些，他是不是就能從另一個方向去破局？

人就在夏節南眼前，他能鼓起勇氣與如同“黑幕”的莉琪對峙，卻無法鼓起勇氣詢問真實。

他沈默了許久最后只是說道：“我會去見他的，我要帶他從這裏離開。”

莉琪手扶在沙發背上，側身回看向他，卻什么也沒說。

這樣靜默的對視中，夏節南這才好好打量了一番這位“肖恩母親”的模樣，她鼻子很高，眼神也很通透，黝黑的頭發發亮，襯得她面容柔美異常，站在沙發前就如同那些油畫裏的景象一樣，只要忽略掉她周身那些不和諧的氛圍。

但同樣，她眉宇之間的疲憊也很明顯。

夏節南微微行禮，將面包留下之后轉身便準備離開。

將要邁出房門之前，他又聽到了莉琪的聲音。

“代我向他問好，我的小羊羔。”

話音將落，他背后的木門猛然合上。夏節南跨出一步 ，躲開門，轉身又看了回去。

灰撲撲的獨棟小樓房寂靜地佇立在那，他先前所聽到過的聲響也全都消失不見。就好像他從另一個世界跨步回到了現實一般。

莉琪是一個不好片面評價的女人，在夏節南與她短暫的接觸中能看出來，她有著自己的野心和企圖，為此要付出的巨大代價，她也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去接受。但同時她也不是完全就將肖恩當成了一件工具。

她還是會在意，她的選擇和最后做出的決定也是盡一切可能在給予肖恩可能性。

或許在所有的事情裏，她唯一完全當成工具的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