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正殿裏,娜仁與皎皎說了許多話。直到日暮斜陽,殿內(nèi)掌燈,皎皎又陪娜仁用了一頓宵夜,方依依不舍地去了。
待女兒去了,娜仁收斂了柔和神情,冷聲命:“喚豆蔻過來,知會福壽與阿朵姑姑一聲,佟氏自己犯到我面前了,若是我還不斷了她的手腳,豈不是太好性了?”
少見她如此模樣,瓊枝鄭重其事地應了。
娜仁冷哼一聲,眸光沈沈,手上不自覺地一顆顆拈著腕上常年戴著的那一串南紅瑪瑙珠,直到此時,她才真正顯出全然的冷峻神色來。
方才顧忌著皎皎在,到底是皎皎的長輩,她說的還是好聽的。
其實佟氏這人,好聽說是圓滑,難聽說是懦弱!真讓她去做那大奸大惡之事,沒那膽氣;要她坦坦蕩蕩仰俯無愧,又沒那個氣概。只能處處顧忌著外人目光想法畏手畏腳,存著十分想要大展手腳的心,又不敢把事情作得十分決然。
她能在宮中立足順利,仗著的無非是佟家的人手,也便是當年孝康章皇后留下乃至這些年發(fā)展出來的。但那些人手,卻絕對比不上博爾濟吉特氏經(jīng)營多年歷經(jīng)幾代的根基。娜仁想要斷了佟氏手腳,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到此時,對于前些日子康熙私下與她所言那些,她心中已有了決斷。
佟氏是一把好刀,單看怎樣握在手上。
輕重得當?shù)啬媚蠛昧耍∈媳闶莻€絕好的工具,不求指哪打哪,至少在前頭沖鋒陷陣,能叫人省一份心。
她既決定擔起尊位,又不想忙得陀螺一樣,便只能在后宮這些人裏提出來管事,最好能夠互相制衡,彼此都有所顧忌,行事不敢太肆無忌憚,達到平衡警戒,才能夠成全她所要的清靜。
佟妃、如今的鈕祜祿妃未來的溫僖貴妃乃至于未來的賢、宜、德、榮四妃,便都是極好的人選。
拿捏好了,娜仁便可以高枕無憂。
若是真叫她處于后宮尊位的同時,又手握六宮大權(quán),一時半刻的沒什么,日子久了,康熙只怕也是不放心的。
若是那般,與直接封博爾濟吉特氏女為后又有何區(qū)別呢?
娜仁將這些事情心中順了一遍,都想通了,拿定了主意,回過神來便覺口干,瓊枝適時端上一碗香欒蜜點的果子露來,娜仁痛飲半盞,眉目微舒,轉(zhuǎn)而又諷刺一笑。
什么時候,她也習慣這些彎彎繞繞的權(quán)謀算計與把握人心了?
不過這一切和緩的手段,都建立在佟妃所為并沒有給娜仁與皎皎的母女關(guān)系造成實質(zhì)性傷害的前提下。
若非娜仁早告訴了皎皎她的身世,佟妃所謀,無論得逞沒有,娜仁都絕不會輕饒她。
不過犯罪與犯罪未遂還是有些區(qū)別的,娜仁為了自己日后的清閑日子,愿意佟妃再蹦跶幾年。
但心裏膈應,總是要尋個門路發(fā)出來的。端了佟妃在宮裏的手腳眼睛,叫她困在承干宮裏,體驗一把眼見宮內(nèi)局勢變幻卻無能為力的滋味,豈不美哉?
娜仁挑挑眉梢,倚著迎手又呷了口果子露,面帶三分輕笑,已然平覆了情緒。
待康熙下了旨意,命佟妃閉門思過后,娜仁這邊也開始動作。
佟家埋在宮裏的人手這幾年在佟妃入宮后迅猛發(fā)展,不過拿到娜仁跟前還是不夠看的。她雖然沒有什么世俗的欲望,但是宮裏兩座大山還在呢,太后即使萬事不管,也是給太皇太后當了多年小弟的。
也就是娜仁一個,太皇太后拿她沒辦法,只能容她懶著。
如今她要用這底下的人手,那二位自然沒有不答應的。戰(zhàn)局推開得十分順利,三五日便將佟妃的爪牙斷了十之八九,多半是將在宮內(nèi)重要機構(gòu)內(nèi)發(fā)展的砍斷了,東六宮或外頭不緊要的留下一二分,就當給佟妃留點安慰吧。
娜仁坐在廊下吹風吃枇杷,慢悠悠地想著。
“德嬪快出月子了吧?”娜仁掐著手指頭算了算,忽然問。
瓊枝楞都沒楞,她一問,思索一瞬,便脫口而出:“是,初五生的,如今月尾,快到三月,可不是快要出月子了?六阿哥滿月宴的預備章程最遲今個內(nèi)務(wù)府也要呈上了。”
“那就是了。永和宮裏有怎么的人沒有?攛掇攛掇,佟妃勢弱了,德嬪不打算把四阿哥抱回去養(yǎng)嗎?”娜仁懶懶散散地一揚眉,笑得眼睛彎彎的,只差瞇成一條縫,一看就不安好心。
瓊枝笑著應了,又有些無奈地打趣道:“您一看吶,就沒打什么好主意。”
“我能有什么壞心思呀?”娜仁沖著她一眨眼,“我肚子裏都是壞心思!打個巴掌給個甜棗,想要叫佟妃以后老老實實地做事,少不得來一遭。你說若是我出手幫她留住四阿哥,她的心情該有多覆雜啊?人心啊,我是不會拿捏的,但既然想用她,就不能把仇怨結(jié)死了。佟妃八成也知道除她人手的事是我做的,不過——皇上,好用!”
瓊枝笑眼望著她,春日的暖風中,她的笑容分外的溫柔靜美,只聽她柔聲應著,“是,您說的都是。”
佟妃……佟妃最近心情挺覆雜的。
被禁足在承干宮裏,本來還指望靠著外頭運作運作,不想?yún)s直接被斷了手腳,想也知道是誰干的。不過回來的消息又透露出裏頭有康熙的手筆,她正暗自惱恨著,德嬪也跳出來橫插一杠,非說什么生娘不如養(yǎng)娘親,要把四阿哥抱回去養(yǎng)。
這就讓佟妃惱了——當初為了孩子,她才抬舉德嬪上位。后來德嬪產(chǎn)子,與她鬧了那么一場,她心裏一驚很不愉快了,也給德嬪使了不少小絆子。這回德妃冒頭出來,著實叫她惱了。
不過再惱,她被困在承干宮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著急,寄希望于前朝與康熙的情分上,算來算去也沒想出那個比較靠得住,莫不如燒香拜佛來得痛快。
四阿哥按如今的算法也有兩歲多了,扶著炕沿慢吞吞地學走路,見佟妃郁郁不樂的,走過去扯扯她的裙角,奶呼呼地問:“額娘——怎么了?”
佟妃心登時就軟了,把他抱在懷裏,摟著肉乎乎的小團子眼淚不住地流,口中喃喃道:“是額娘錯了,是額娘錯了——額娘怎么舍得和你分開呢?”
她一哭,四阿哥怔了怔,頃刻間也爆發(fā)出哭聲,娘倆摟在一處,叫人好不心酸。
芳兒在旁急得跳腳,忙道:“娘娘,莫哭,莫哭了!宮裏可不興這個!外頭可都盯著咱們的錯處呢,若叫她們知道了——娘娘!”
她正勸著,外頭忽有人回稟干清宮梁總管來了。
佟妃心登時提了起來,摟住四阿哥低聲道:“胤禛,我的好禛兒,額娘絕不會叫他們把你帶走的。禛兒就跟著額娘,好不好?”
她強壓下心頭的恐慌命人傳梁九功進來,卻見他笑容可掬的,身后一個小太監(jiān)手上還捧著些小東西,便微微松了口氣,強笑著道:“梁公公怎么這會子過來了?我這承干宮這幾日門庭冷落的,倒是難得。”
她話裏難得帶刺,梁九功想到這幾日宮裏的亂子,倒也沒有驚訝,只笑容不變地繼續(xù)道:“娘娘這話說的。奴才是從永壽宮過來,公主有些小東西給小阿哥們,阿哥所有人去了,奴才就自告奮勇送來東六宮,也有給三阿哥的,也有給四阿哥的,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
說著,身后那人忙捧著托盤上前,著眼一看,便是一對瓷娃娃與一只布老虎,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不過那瓷娃娃眉間一點紅,臉頰胖嘟嘟的,活像年畫上的福娃,十分討喜。
小孩子就喜歡鮮艷的色調(diào),四阿哥一見那幾樣東西果然喜歡,梁九功眉開眼笑地叫人捧給四阿哥,又道:“還要去送給三阿哥,奴才先告退了。”
“你等等。”佟妃喚住他,話到嘴邊卻又頓住了,好一會,才啞然道:“替本宮多謝公主。”
梁九功笑著應了聲“嗻”,恭敬地躬身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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