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喝茶、打太極。
老年三寶。
作為在皇宮裏養了幾十年老的人,娜仁深諳此三道,甚至當年先帝養在御花園池子裏的錦鯉她都釣上來吃過。
長得好看,但沒滋沒味的,華而不實。
當年釣魚是團伙行動,她,拉著康熙和常寧,正經人福全沒參與,他們仨在池子邊蹲了大半天,只有她釣上來一條。
然后再御膳房小院裏生火烤了,三人一人嘗了一口,覺著不大好吃。
至于先帝后來發沒發現……誰知道呢,反正天塌下來老祖宗頂著。
那都是當年悍勇了,如今娜仁釣魚的主要場所還是在南苑裏,人工挖鑿出來的湖泊引入活水,每年都會倒入許多魚苗,不養金魚錦鯉,只養黑魚、鱖魚、鯰魚、鯉魚一類吃著好滋味的魚。
這也算是南苑固定的一份出息了,有專人管理,每年也能收個幾百銀子。再加上蓮蓬、蓮藕、荷花葉等等,收益雖不夠自給自足,但也正經給宮裏的賬面省了一份。
康熙打算在熱河一帶建個行宮,屆時也打算比照這邊的例子,多產出息,盡量以“宮”養“宮”。
天兒熱了魚也懶,不愛向上浮,釣魚愈發困難。
娜仁倒是不在意這個,在大柳樹下擺了張躺椅,頭上扣著頂大草帽,身上是窄褃緊身的襯衣,粉黛未施,烏油油的頭發編成大辮子垂著,身上毫無珠飾點綴,任誰見了,也不敢認是宮裏的娘娘。
然而她就是!
一旁的皎茵打扮得還斯文一點,不大熟練地收竿,果然釣了回空氣,到也沒洩氣,只是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唇。
蹲在一邊的皎貞便大失所望了,長長嘆了口氣,看著皎茵的空桶,想了想,還是安慰:“還有下次呢,姐姐你別傷心,你看娘娘也還沒有釣到——呢?”
她說話間轉頭一看,卻見娜仁那桶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尾黑魚,約莫有三四斤重,在水裏一動不動,偶爾懶洋洋地甩甩尾巴,算是運動了。
這大樹下還有些陰涼,桶也足夠大,這魚卻還是懶得動彈,足可知天氣究竟有多熱了。
皎貞驚訝睜著眼,一雙水杏般的眼眸幾乎瞪成了貓兒眼,“娘娘您是什么時候釣到的魚啊?我都沒看到。”
“早釣到了,就是你去吃糕那會。”娜仁臉上蓋著帽子,手裏握著魚竿,仿佛在出神發呆,聽到她這話,也沒掀起帽子,只輕輕一笑,話音拖得很長,懶洋洋地透著慵懶:“小丫頭,沒有耐心就別在這蹲著了,又熱。去那邊亭子裏吃糕去,涼爽些。”
其實這樹下也安置了小小的冰鑒,加上樹下有蔭涼,真算起來只怕比亭子裏還涼快。娜仁所到之處,瓊枝素來安排細致,但求她待得舒服。
皎貞舍不得離開,剛要搖頭,皎茵卻看了她一眼,也很是溫和地道:“去吧,早膳你用得不多,這會子怕是餓了。你吃幾塊糕點,等會再帶些冰茶回來,這裏的茶都不冰了。”
冰茶顧名思義,茶裏放冰,多半是碎冰,壓在杯底再往杯中斟入冷茶,茶葉沈底時只會落在一層碎冰之上,隨著冰塊逐漸化開,茶水也會逐漸變得冰冷。
娜仁不大吃冰茶,但宮中夏日裏常備,皎茵也吃慣了,南苑裏自然也會預備。
皎貞這回應得干脆,向娜仁行了禮,方才去后頭亭子裏。
“下回不要帶皎貞來了。”娜仁將草帽拿起在半空中扇著風,半瞇著眼道:“南苑裏的日子,過得就是個清靜,不適合她這樣愛嬌愛鬧的小姑娘。”
皎茵微微一頓,卻聽娜仁繼續道:“你若是放心不下她,大也可以留在宮中照顧她。既然是來求清靜的,那邊維護好這一份清靜。皎貞,到底還小……”
她意味不明地盯著皎貞離了姐姐的眼便蹦蹦跶跶的背影,聲音很輕地道:“這裏的人、這裏的事,不適合在宮中產出一星半點。若是回去之后,有一絲的風聲,都有人要擔過失。這是你汗阿瑪要瞞住的人與事,茵兒,你是個聰明孩子,慧娘娘希望你能明白,有些秘密,是永遠不能傳到宮裏的。”
皎茵微有些惶恐,“慧娘娘……”
“這是個清靜地方,我不希望這一份清靜最終也被打破。而你,偶爾也需要放松放松。你要清楚,皎貞是你的妹妹,而不是你的女兒。即便是女兒,也總有要松手的一日,不能永遠綁在身上,何況是妹妹呢?”娜仁望著皎茵,輕聲道:“你需要把自己從皎貞、你額娘的事情裏抽身出來,好生放松放松了。你仔細想想,你過來這裏,為的無非是個清靜,也是希望我能夠庇護你與皎貞,不是嗎?”
皎茵慌慌忙忙地道:“我絕對沒有利用您的意思……”
“我知道,但你還是希望皎貞能夠與我親近,不是嗎?”娜仁微微笑著看她,眸光神情都很平靜,沒有惱意,卻也并不歡喜。
皎茵抿抿唇,緩緩低下頭。
“愿景說,你是個通透孩子。”娜仁又想了想,道:“就是那位道號蒼云的女道長,她說你心性不錯,在宮裏長大,從小沈溺在陰私手段中,卻還能如此通透堅定,保存著本心的善念,是個難得的。”
皎茵有些渙散的目光最終落在自己的手上,緩緩聚焦凝神,只見十指纖纖白皙如玉,一看就是嬌養出來,腕上一只玉鐲凝脂潔白,價值不菲,
這是一雙沒做過重活計的手。但她清楚,這雙手并沒有看上去那樣白皙潔凈。
娜仁看著她的樣子,笑了,聲音平和帶著安撫,“人有野心不可恥,用手段也不可恥,要緊的是把握好其中的度。守好本心的善念,做事講究一個度,應著法理規則便好。”
言之此處,她不打算再多勸什么,而是自顧自地躺了回去,恢覆原本慵懶閑散的姿勢。左右近遭沒有生人,行宮裏的侍衛、宮人也近不得她的身。她在宮中已經盡力做個正經人了,在行宮裏放松些又何妨呢?
想到這裏,娜仁理直氣壯地又放松了些,將草帽隨意的撂在胸前,端起一旁小幾上的茶碗,慢條斯理地啜了兩口果子露,然后歪回去,重新持起魚竿,瞇著眼望著天邊的云。
熱風拂過冰鑒,被帶去了部分熱意,吹到人面上的時候竟微有些涼了。
娜仁懶懶散散地打了個哈欠,隨口對皎茵道:“我幼時讀宋詞,最喜歡蘇軾《懷香子》中的一句:幾時歸去,做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你瞧,此時天邊的云,可有當年蘇公眼中的云飄逸精彩?”
皎茵似是沈默一瞬,然后很堅定地道:“自然。”
云本身除了形狀并不會有什么區別,又談何哪裏的云精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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