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兆平澤像獻(xiàn)寶似的，把那塊亮閃閃的，在懷裏揣得熱乎乎的手表，塞到周生郝手心裏。

他一直貼著胸口裝著，都捂得好像有點發(fā)燙了。

周生郝有點嫌棄地瞇了瞇眼睛。

“搶劫暴發(fā)戶去了？”

他就沒見過這么丑，這么俗氣的表，多看一眼都損害視力。

但還真不是什么地毯貨，是挺值錢的玩意。

周生郝不知道這是哪裏卷來的贓物，心說這家伙可真是狗膽包天。

兆平澤不說話，就那么蹲在地上，兩只手也不知道往哪兒擺，很茫然地用指甲偷偷摳了下地上磚縫。

“爪子——”

周生郝踢他兩下。他就煩兆平澤這破毛病，那手指甲本來就被剪得像狗啃，還總撓個墻摳個地磚的，摳得指甲縫裏全是灰泥，害得他看著渾身膈應(yīng)。

時間長了，他還發(fā)現(xiàn)，兆平澤不愛洗手，總喝水管子裏的自來水和撿地上的東西吃，真是讓人見一次就恨不得揍一次。

“兆三歲，你再敢動一下，就把你那破爪子捆上。”

周生郝還真干過這事。有次他們教室墻上新刷了層綠漆，墻面留下好多小氣孔，那天兆平澤就坐在墻邊，專心致志地?fù)噶艘簧衔鐗Γ瑩傅檬种傅闹讣卓p裏全是綠色的渣滓，午休時周生郝看見快瘋了。

于是到下午，兆平澤再趴桌上睡覺的時候，他那兩只手就被膠帶纏成了粽子狀，班裏的同學(xué)見了還議論了一小會，不曉得是誰膽子那么大，敢干出這么不怕死的事。

然后周生郝就成功地見識到了，原來世上有些看著挺硬氣的人是可以被活活訓(xùn)哭的。

不是平時交媾時生理性的流淚，而是委屈兮兮的，原因不明的，像小孩子似的啜泣，上次他這樣哭還是他讓他女裝的時候。

周生郝就煩了，覺得特沒勁，他嚴(yán)重懷疑兆平澤再多這么哭幾次，以后他真該萎了。

他往日裏滿嘴賤貨婊子的亂叫，也沒見兆平澤有什么反應(yīng)么。

這下子訓(xùn)狗計劃就算是泡湯了。

兆平澤像鴕鳥似的，把頭蒙起來不愿看人，好像這樣自己就隱形了似的。

周生郝本來是不管一個月是三十天還是三十一天，都好似大姨夫來訪般暴躁的，但可能是腦子裏那個門鈴壞了，大姨夫在外面沒進(jìn)來，使得他罕見得表現(xiàn)出了點耐心。

他拽著兆平澤到了洗手間，從身后攬著那腰，一手解開對方的褲襠，一手去掏鳥，還掂量著，也不曉得是羨慕嫉妒恨還是什么情緒，心裏尋思這賽過活牲口的尺寸要是長自己身上就好了。

“好屌，好屌。”

周生郝一語雙關(guān)地表達(dá)了自己內(nèi)心那點子隱晦的生殖崇拜，用臉蹭了蹭兆平澤下巴上沒刮干凈的那一點胡茬。

他還真有那么一點點迷戀兆平澤身上的那種男人味，如果此刻兆平澤年紀(jì)再大個二三十歲，是那種頭發(fā)泛白的老男人，他敢跪下邊叫爸爸邊給他口。

可兆平澤頂多比他大上一兩歲，還總是哭。

許多人會將眼淚視作不成熟的標(biāo)志。周生郝小時候不常哭，周生海不允許家裏有人掉眼淚。有次周生郝發(fā)高燒，夜裏難受得嚎啕，快要扯破嗓子，傭人在一旁只敢看著，不敢上前哄一哄。

因為周生海認(rèn)為小孩子不需要哄，越哄越嬌氣，他斷言如果大人不去理會，小孩自然就沒那些臭毛病了，所以嚴(yán)禁傭人對小周生郝進(jìn)行摟抱或者摸頭之類的身體接觸，而說話時，什么‘寶寶’之類的詞眼在家裏也都是不允許存在的，要么連名帶姓，要么用‘您’。

小周生郝哭得最慘的一次，是斷奶的時候。郝知敏出去打牌了，整晚都沒有回過家，偌大的屋子裏，就一直回蕩著嬰兒凄厲無助的哭泣聲，從天黑響到天亮。

傭人們?yōu)榱私徊睿谀谭垩Y兌過安眠藥。

有次藥兌得多了，周生郝哭鬧得厲害，吱哇亂叫，傭人見奶灌不進(jìn)去，就隨手倒了給狗喝，當(dāng)晚那狗死了，悄悄埋在后院的玫瑰園裏，等周生海回來的時候，就口徑一致地說是小公子晚上哭得太鬧人，擾得大家都顧不上看狗，一不留神讓狗跑丟了。

那一小片地得了尸體做肥料，從此花長得格外鮮艷。

肆無忌憚的哭泣是有代價的。

周生郝想起來了，膠帶捆手最早是周生海的杰作。

24.

周生郝一直長到五六歲快上小學(xué)的時候，仍舊喜歡吮吸手指。

那感覺像含著母親的乳房。

郝知敏幾乎沒抱過他，她在產(chǎn)后不久就忙著做各種恢覆身材的練習(xí)。

她要美，不要臃腫的體態(tài)，不要世人的嘲笑。她的全部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鍛煉上面，用不了幾個月，她便又容光煥發(fā)，又青春靚麗，又是那個鏡頭前的國民女神了。

小周生郝將手指嘬出了血，他貪婪地舔舐著那黏膩腥甜的液體，覺得這就是媽媽的味道。

等到他兩三歲的時候就不能這樣了，他得要上鋼琴課，那吸破了的手指摁在琴鍵上的時候，鉆心的疼。

教他鋼琴的老教授，問他的手指怎么了，他下意識地把兩只手蜷起來往回縮，可還是沒藏住，叫人看見了。

老教授就把他抱到腿上，給他貼創(chuàng)可貼。

他就咯咯地笑了，笑得很純真，兩條肉乎乎的小胳膊攬住老教授的脖子。

papa吖——

老教授似乎是覺得他蠻可愛，在他的嬰兒肥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小周生郝被親懵了。

那竟是他降生以來得到的第一個吻，并不是來自父母，而是來自一個須發(fā)皆白皺紋滿面的老男人。

他愛上了鋼琴課，他不喜歡鋼琴，但喜歡被人抱在腿上，喜歡被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