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1988年秋
周生海第一眼沒有認出十七歲的兆佳晴。
她白,穿一條檸檬色的裙子,黑發編成很長的一股麻花辮,辮子一直垂到將近膝蓋的位置。她不和任何人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在嚼口香糖,極認真地將泡泡吹得極大極大,她蓄足了力氣做這件事,以至于每次啪地一聲炸開的時候都要把旁邊的人狠狠嚇上一跳。
這天是星期二,她本該在x大上課,不該出現在周生海的婚禮上,只因她近來又按捺不住性子,在大學裏捅了婁子,又照例挨了停課處分,她對此倒是一點不在乎,樂得就這么跑回來尋快活。
許多年前她那對天賦異稟卻總被人們當作怪物的父母在某個科研基地相識相戀,他們視彼此為同類,他們打破紀律短暫而熱烈地結合,他們生下她,隨后便毅然決然地選擇投身于他們眼中更加偉大的事業,他們從此便未曾回過家,他們也許依然活在世上的某一處,又也許早已死去,他們被埋葬在更加不為人知的角落,永遠沒有人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有什么別的的故事。
她不認識他們,她沒見過他們的照片,她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她也不在乎他們,就好像她不在乎世上的大部分事——例如普世的道德,例如秩序。她有時可以壞得透頂,但自己對此沒什么意識,有人在背后叫她瘋婊子,她聽到或許會笑著做起鬼臉,把那話當做一種真誠的讚美。
當周生海想起這個檸檬色裙子的小姑娘是誰的時候,那無數個夏天裏的屈辱而慘痛的回憶便一并襲上心頭。
他記得兆佳晴,在遙遠的少年時代,他曾經討厭她,盡管當時她還只是個很小很小的女孩。
在那個院子裏,他被譏諷,被欺侮,被嘲笑,被戲弄,被……被施以暴行,在立志考上x大之前,他還曾在內心怨毒地詛咒一切快活的人,哪怕瞧見一條狗過的比他好,哪怕看見一只貓被人抱在膝頭愛撫,他都感覺痛苦,他的牙關都忍不住打顫。
無數次,他剛挨了欺負,躲在最陰暗的角落裏,她一臉天真地穿著小花裙騎著自行車從他的面前經過,男孩們在身后追逐她,她被他們逗得快活地咯咯直笑。
笑什么?他無數次怨毒地想,這有什么好笑?
只有這個小女孩無憂無慮地享受著童年,人人都寵她,人人都真心實意地愛她呵護她,把一切好的東西呈到她的面前。她比所有孩子都年紀小卻比所有孩子都聰明,他比她大了那么多歲,她卻和他在同一個年級讀書,她坐在他前座,她幾乎不怎么聽課而常常是在預習后面的章節,他每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度狠狠地盯著這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女孩的后腦勺,想要知道她的大腦構造到底哪裏與自己不同。
他什么都看不出來,他只看得出自己很笨,事實上他不是一個人,每個和兆佳晴在同一教室學習的孩子都會有同樣的感覺,但他是最不能忍受的那一個。
人要用多少年才能夠學會接受失敗,又要用多少年學會不去嫉妒?
兆佳晴好像對此渾然不知,無論是七歲還是十七歲,她都看起來好像沒受過什么苦痛,仿佛一切煩惱和不幸都在繞著她走。她正在此刻肆意地享受著青春,連青春痘都不愿意爬上她的臉頰,她的皮膚依然光潔,她的眼睛依然明亮,她正在嘗試去愛人,生活裏的一切激情都可以讓她煥發光彩。
她從十五歲起開始和周圍的男孩們交媾,她像集郵似的將她身邊同齡的英俊男孩睡了個遍,他們只是交媾,快樂地廝混,仿佛那只是很尋常的游戲。
沒有人告訴身為新郎的周生海,他真的很適合穿白西裝,是兆佳晴自己發現的,她不知道是每個做新郎的男人都比平時看起來有魅力的多,還是說僅只是周生海是這樣,總之她覺得這個人看起來有點意思,她有點想和他單獨待一會。
她只是使了一點小伎倆,她沒想到他那么好騙,當然仔細想想這樣不奇怪,男人總是對自己的力量充滿自信,他們對看起來年輕無害的女性缺乏警惕心,他們即使在喝得微醺頭腦不甚清醒的狀態下,也往往不覺得會自己受到什么威脅。
對周生海來說那是場強奸。當他略微清醒一些的時候她已經捆住了他的手腳——她知道如何迅速又有效用地捆扎繩結,身為新郎的他被牢牢束縛在酒店房間的床上,而樓下的露天場地上人們還在大吃大喝慶祝他的婚禮,宣誓交換戒指之類的儀式已經結束,酒也向賓客敬了幾輪,現在好像沒人關心主角的離席了,他那本就與他貌合神離的妻子也自然不會在乎他去了哪裏。
那天他震驚又屈辱,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反抗,連聲音也卡在嗓子裏——這該算怎么一回事…這都是什么跟什么。
“你穿這身衣服真好看呀!”兆佳晴騎在男人的身上,俯下身捧起他的臉,用自己鼻尖去蹭男人的鼻尖,“你的臉也好看——就是長得太顯老啦!你可以后千萬不要留胡子,那不然你好早好早就變成老頭子了…”
他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不檢點的事情,他不是以不守規矩出名的男人,他在這方面一向潔身自好,如果他平日裏生活的確放蕩,那他自認倒霉,可他二十歲之后除了被袁中天強迫與郝知敏的那幾次不堪的情事之外再沒有做過什么,難道就因為他在自己的婚禮上穿了件該死的白西裝他就活該被女人強奸么?
他品嘗到所有少年時本該出現卻未曾出現的恐懼,這恐懼遲來了太多年,但終于還是寄到了,那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顫抖著哀求,哀求一個少女放過他,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個院子,在車庫,男孩們如何對他施以拳腳他都未曾哀求過什么,他一直硬咬著牙活到許多個明天后的明天,而現在她對他堪稱溫柔,她只是單純用陰道絞緊他勃起的陰莖而已,她甚至沒有掄起拳頭砸他的臉,甚至沒有說過什么威脅他的話。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怕,他珍惜他的名譽他的道德他作為文明人而非野獸的一切,他現下所擁有的一切太過來之不易,他,他……
她居然在笑,射精的那一刻他屈辱又絕望地想,她居然在笑,她居然覺得她對他所做的這一切好像都是很無關緊要的事情。
兆佳晴甩甩辮子跳下床,靠著窗抽了根煙,就著這根煙咂摸了一下剛才的滋味,似乎感覺床上的周生海也不過如此,和她此前交媾過的那些男人差不太多,也沒有什么特別值得留戀的地方,就很潦草地吻了幾下表情僵硬的周生海,穿好裙子拎起小皮鞋笑著準備跑開了。
穿著檸檬色裙子的兆佳晴,頗為活潑歡快地跑下樓,叼著煙的蕭城坐在摩托車上已經等了很久,她跳上后座,他們就這樣離開,好像從沒有出現過似的。她愛蕭城,蕭城也愛她,不過他們并不視彼此為唯一,他們在對方不在的時候也同其他的少男少女交媾,他們的道德和他們的思想在人們看來都是瘋癲無狀的,但他們彼此理解,且達成絕對的默契。
一年后摩托車前座上的蕭城死在首都的廣場。
一年后兆佳晴在深夜抱著吉他從家裏跑出去,坐上火車開始流浪。
她似乎生來就是要走那樣一條漂泊的道路的,她的童年很幸福,她的少年時代也沒有什么不幸,戀人的死似乎算是一例,但那她來說也并不算得上是太致命的打擊——她很快便可以積極地尋覓新的愛人,總得來說,她半生沒有受過什么虐待什么刺激什么無可忍受的事,她沒有悲慘的過往,無論走到哪裏人們對她都不算太壞。
可她的人生依然無可扭轉地走向虛無,誰也不知道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九十年代末周生海遇見兆佳晴的夜晚,她濃妝艷抹依然難以掩蓋形容憔悴,披著舊風衣,踩著磨爛了尖的高跟鞋站在路燈下,正啞著的嗓子招徠路邊的客人。
她倒也沒有特別萎靡,她只是那幾天大麻沒吸夠,精神不太好,往日應該是比那陣子活潑很多的,她大概是沒什么錢買好化妝品了,臉上的煙熏妝早早地暈開,她依然漂亮,她依然聰明,人們根本搞不清楚這樣一個女人是怎么淪落到這么不堪的地步的。
他感到世事公平了一次,他的內心感到平衡,現在他終于踩上了那個居高臨下的位置,他可以盡情地以施舍這個落魄的女人,這不僅顯示了他這來自偽君子的慷慨大度,還令他無形中找回了他丟掉了許多年的自尊。
她混成了街頭最廉價的婊子,拘留所的常客,她那瘦骨嶙峋的小兒子也跟著她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小小年紀便沾染上扒竊的習氣,最常做的事是蹲在警局附近邊啃著偷來的饅頭邊等媽媽從裏面出來。
周生海第一次送她去戒毒所之后,效果還不錯的。
她一度過得蠻健康,手頭稍有豐裕,就又給自己置辦了一堆與自己樣貌相襯的漂亮行頭,每晚快快活活地跑出去跳舞。
給她錢她便尋歡作樂,錢一花光就又重拾老本行,不是沒有肯花錢供養她的人,只是他們都受不了她的多情——她見一個愛一個,她愛得快倦得也快,她一刻都離不了狂歡,離了熱鬧她就要發瘋,可熱鬧到了某個極致她又很快覺得麻木。
她偶爾會稍微干點正經事,九七年她賣掉了幾首她寫得歌,九八年她翻譯出一本法文小說,九九年她賣出一項專利——但幾乎沒賺什么錢,她攤攤手表示世上最賺錢的事情都寫在刑法裏,這話說得的確合乎道理。
她好像不太記得她對他做了什么。
他以施舍的方式羞辱她,他為自己給予者的身份感到滿意,他許多個夜晚他驅車來到她住的小旅館,他必定要擺出一副莫須有的高貴儀態,厲聲譴責與譏諷她的放蕩無狀——他的說教一向冗長乏味,搞得她常常聽著聽著不知道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嘻嘻哈哈地抱著枕頭在床上滾來滾去。
有時兆佳晴看起來沒什么活力,任憑他說多少侮辱她的話,任憑他怎樣把鈔票扇在她的臉上她也沒有反應,他便忽然感到內心一種無來由的空虛。
步入千禧年后她就總這樣的安靜,她還是很漂亮惹人愛,她三十歲的漂亮和十七歲時不一樣,但她漂亮這個事實很難改變,她的神情還是很天真,她總好像活在夢裏而非現實中。
可他開始老了,他變得不那么好看的時候沒人提醒他這點,人們都恭維他,人們的眼睛習慣盯著錢包看,以決定是否說真話和說多少真話,當然起初他也沒有變得多丑,她只是在某天他起身離開的時候忽然插了一句“你有根白頭發”。
鏡子裏的周生海在消逝,從青年步入中年的代價不單單是頭發變白那么簡單,他也曾有一刻想要留住青春,因為他始終潛意識裏感覺自己還根本不曾享有過真正的青春,他才剛剛熬出頭,他才剛剛把錢和權名和利抓進手心裏,他才剛剛過上不必被人欺侮甚至還可以反過來站在高處掌握他人命運的位置上,而他的青春怎么可以這樣過去呢?
他幾乎不能夠再順利地勃起,他的拳頭在墻壁砸上多少次也改變不了什么,那只是個開始,隨后他的脾氣越來越壞,他拿所有看得見的人和物出氣,他變成了他曾經最嫌惡的模樣,他終日牢騷滿腹,他憤怒地發起瘋起來的樣子竟和許多年前的杜小娟沒有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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