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剛才太緊張太耗神，付其南獨自坐了一會兒就靠在沙發上閉上了眼，他意識逐漸混亂起來，又在扭曲的時間感裏猛地一激靈，發現自己竟然在這種時候睡著了。外面大房間的門被打開，白燁被推了進來。他依舊睡著，臉色蒼白，發紺的嘴巴裏含著一根管子，付其南覺得好像他連皮膚上都沒什么血色了，輸液針緊緊貼著手背上青色的血管，看著沒一點生氣。醫生說過白燁的休克不算太嚴重，付其南本也放下了心，可親眼見著了白燁這副冰冷的樣子，他又不免恐懼起來。醫護在床頭邊接儀器，付其南站在床尾，伸出手輕輕捏了捏白燁的腳，熱的，這才讓他真正地踏實了。

直到儀器接完，付其南都固執地在那頭偷偷抓著白燁的腳，等醫生叮囑幾句走了，他剛想去仔細看看白燁身上的疹子的時候，手機振動兩下，韋安書給他發了一條信息過來。韋安書編輯了不短的一條消息，道歉認錯兼備，問他能不能單獨見一面。付其南想直接回絕，打了幾個字還沒發，那頭看出了他在線，突然有些激動起來，開始不停地發一些零碎的語句，付其南看也不想看，扔下手機趴到白燁床邊去了。

他剛才在沙發上睡的不短，倫敦已經到了凌晨，管家和柘楊都不在，他們的樓層也很安靜。白燁的衣服都被脫了下來，因著付其南提前解開過襯衫扣子，它也從剪刀底下逃過一命，送到了病房裏來。付其南想起柘楊的話，把手伸進被子裏摸白燁的屁股，還是干的，松了一口氣。白燁身上的紅疹比開始時多了一些，有一片甚至到了下頜那塊，但好在沒有變得更嚴重，顏色已經淡了一些。付其南怕醫院裏被子不干凈，先給他蓋了一層管家拿來的衣服，才又給他把被子拉上去。往常睡覺時付其南稍有動靜白燁就會醒來，這回一通折騰白燁也不見醒，付其南戳了戳他胳膊，也說不出什么話來。

手機已經安靜下來了一會兒，付其南想起來該跟家裏說一下情況，點開屏幕看，發現韋安書又間斷地給他發了十幾二十條。他來不及看上面的，點開屏幕上唯一一張圖片，是那天他和白燁的照片，拍的不近不遠，卻正抓住了白燁側頭的時候，橋欄的燈光勾出了臉上的輪廓。

付其南不確定別人在不知道的情況下能不能認出那是白燁，但他知道圖上能抓到這么巧合的一個時機，肯定不止這一張照片。他去小客廳裏給韋安書打電話，那頭過了會兒才接。

付其南說：“你是喝多了嗎？”

“行不行小南，先見我一面，那天我看你和別人在一塊太激動了，說話什么的讓你不舒服了。”韋安書聲音聽起來很啞，見付其南不說話，繼續說，“我也不想發照片的，可你明明看見了也不回我消息……我知道我以前做了些不好的事，但我心裏一直有你，你不是也知道嗎？反正……我們面對面說不好嗎小南，就我們兩個。”

付其南停了會兒說：“我現在在國外，回去了找你。”

他掛斷電話拿來白燁的手機，打開微信照著微信號自己加上了鄭容，把收到的照片發給她：被認識的人拍到了這樣的幾張，除了拉手應該沒有什么了，可能還有視頻。鄭容幾乎是收到的同時就打回來問他詳情，他大致解釋一遍，說感覺上暫時不會被公開。

他們交流很快，白燁的手機還停在微信的界面上，付其南在首頁看到了陳遠的頭像。他想起來白燁瞞著他的那些小秘密，果斷點開了來看——兩人幾天前還聯系過，在他們來英國的前一晚，白燁給他發了一個地址和房號，再是二十幾秒的語音通話。再往上，時間也沒有間隔多少，八月十九號，他們還在學校裏的時候。

付其南照著日期對支付記錄，發現是他買冰粉的那一晚，那個時候他應該還在和韋安書說話。

白燁發：我們差輩了是不是還挺麻煩的

陳遠回：你多想想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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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拿了些點心回來，說柘楊早上還要去白城那邊給學生上課，確認白燁情況穩定之后就在付其南休息的時候先走了。付其南只喝了半杯酸奶，又在床前坐了幾分鐘。白燁還是一動不動的，付其南也回裏面的臥室睡了。

第二天起來時白燁身上已經換上了病號服，他問管家怎么回事，管家說早上護士來的時候發現白燁小便失禁了，雖然只有一點點，但也只好裏外換掉內衣和床褥。管家告訴他醫生說這是好事，付其南心裏還是抵不住，一下子難受起來。他有些不愿意再坐在白燁旁邊，去小客廳的沙發上，遠遠地看護工重新把床尾搖回到原來的高度。

付其南吃過早飯，終于想起來給家裏電話。付如柏說管家和柘楊都在跟她通消息，知道白燁情況不錯，讓付其南不用太害怕。走了柘楊，付其南身邊一個熟悉的面孔都沒有了，所有人都用英文和他說著官方的話，把他當客戶一樣招待。他這時候聽著他媽媽的聲音，突然有點憋不住，說話哽咽起來：“他今早都尿床了……他連廁所都不會上。”

“是嗎？”付如柏語調裏還笑著，“那你等他醒了嘲笑他一下吧。”

付其南手指頭不住地揉眉頭，遮著自己的臉哭：“他也不會洗臉，還要別人幫他擦。”

“昨天晚上他身上起了好多紅點點，側臉也有，到現在都沒消下去。”

“他臉上綁著一個東西，固定著一根管子，是從嘴裏插到氣管去的。”

“我戳他好幾下他都沒反應。”

“他昨天這個樣子，今天還這個樣子，明天呢，他什么時候能醒來說話？他之前還很神氣地幫我罵人呢。”

付如柏聽了他一通哭，安慰說：“你拍他張丑照，連著話一起留到之后說他一通。”

“我不拍，”付其南小聲說，“我不想看。”

快中午，柘楊下課接著過來了，他見付其南還穿著昨天的衣服，勸他先回去家裏收拾一下。整個上午白燁還是沒有動靜，醫護給他換上了留置針，又吊上了水，每隔一段時間就來看他的體征。付其南等了一上午，白燁的情況一直都是穩定，卻一直沒有醒來，柘楊看他臉色不好，得知他早上只勉強吃了一點東西，便趕人出去，讓他順便找點想吃的墊肚子。

前一晚柘楊告訴他密碼的時候付其南還有些酸意，當下覺得即便那是有關柘楊的什么日子也都無所謂了。細算自己和白燁密切交集的日子也不過這兩個月，自己已經有許多惦念的事情，而白燁和柘楊相識相知這么多年，好聚好散，有些東西印在生活裏，記點舊情他覺得也在情理之中。他照柘楊說的回去洗了澡換了衣服，又繞了一小段路去買了幾切蛋糕帶到醫院裏。

推開病房門有半扇遮擋的簾子，付其南打算叫柘楊來休息，見客廳沒人，他繞過簾子一看，柘楊坐在白燁床邊的椅子上，護工站在另一邊床頭，正托著白燁的頭給他餵水喝。付其南立在那一聲不吭，倒是床上的人先看見了他，白燁歪頭避開杯沿，朝他笑了笑，聲音啞得讓人想淌眼淚：“是不是嚇你一跳？”

白燁臉上還有方才那個罩子邊沿給勒出來的紅印，前一天在家就沒剃過的胡子這時候也長得很顯眼，付其南想按柘楊和付如柏說得那樣去笑他一點也不體面，可嘴裏的牙齒卻堅持咬得死死的。他胡亂嗯了一聲，然后閃身躲到簾子后面，張開嘴巴呼了口氣，拿胳膊抹了一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