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雪淚眼蒙蒙，眼看著她淚水涌出眼眶，“啪嗒”一聲砸上他的手背。
她的淚珠落下來很輕，砸在獨(dú)孤凜手上卻比被刀子剜了心還要疼。
讓步？
獨(dú)孤凜仰起脖頸，喉結(jié)滾了滾，緩慢松開鉗在明斟雪腰間的手臂，一言不發(fā)踏出書房門檻。
明斟雪擦了擦眼淚，給兄長遞了個眼神，明槊忙跟了上去，臨去時闔上門扉，將余下的時間交由父女二人獨(dú)處。
“父親既然不同意這門親事，當(dāng)日又為何要接下立后詔書。”明斟雪望向父親，愁眉不展。
“為父是為了你啊。”
明相滄桑的眼眸中涌出悲愴，“那夜你于眾目睽睽之下背負(fù)了行刺帝駕的罪名，被抓回宮中后安危不知。你在他手中，這道圣旨為父怎能不接，為父不得不接！”
他顫抖著雙手，聲嘶力竭：“你可知他是什么人，他的皇位，他的手段，他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
“我知道。”明斟雪打斷明相的話，喃喃細(xì)語：“我知道的。”
“你少不經(jīng)事能知道些什么。”明相重重嘆了一口氣。
“同齡少年尚且青澀稚嫩之時，獨(dú)孤凜手上便沾了血。一夕之間，先帝派去的殺手全部被分尸瓦解，遍布皇城御道，死狀慘不忍睹。”
“此子手段心腸之陰狠，少時便可見一斑。”
“先帝留有皇子十人，除卻下落不明的大皇子與其同母所出十皇子，其余七位皇子都是怎么死的，斟兒你知道么！”
“還有先帝，世人皆道先帝崩于服食丹藥爆體而亡，這話固然不算錯，可先帝真正的死因，他，他……”
明相說不出口，扶著桌案勉強(qiáng)支撐身體，痛心疾首道：“斟兒，為父同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此子能登上帝位，靠得是殺師殺友殺父殺兄，靠的是罔顧人性。”
若論其絞殺對立黨羽的手段，獨(dú)孤凜堪稱是位不折不扣的暴君。我的女兒，你落在他手中，能討得什么好！”
明相氣結(jié)，捶胸頓足：
“但凡能有一分一毫的轉(zhuǎn)圜余地，我一個做父親的便不能放心將你交付給他，將我的女兒放在一個殺虐深重的厲鬼身邊，這婚事……”
“我愿意的。”明斟雪倏然出聲。
明相一時猝不及防被明斟雪的話堵的語塞，他僵硬地將目光轉(zhuǎn)向素來乖順溫軟的女兒，十指哆嗦著幾乎扶不住權(quán)杖：“你，你說什么？”
“我愿意嫁給獨(dú)孤凜。”明斟雪抿了抿唇，幾息之后抬眸堅(jiān)定地對上明相的目光。
“父親說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我親眼目睹過他持劍殺人，見證過他謀權(quán)篡位，見識過父親所謂的種種大逆不道。”
“可是父親，處在他的位置上，若他不反殺，難得要束手就擒等著成為旁人的墊腳石嗎？”
“他殺刺客，殺他的手足，是因?yàn)槟切┤讼葘⒚^對準(zhǔn)了他，欲置之于死地。”
“他報(bào)覆先帝，是因?yàn)橄鹊叟c太后從未在他的人生中擔(dān)起過父母的角色，他們拋棄他厭棄他利用他，甚至無數(shù)次險(xiǎn)些取了他的命。”
明斟雪忽然屈起兩膝，俯身朝明相莊重一拜。
“你這是做什么！”明相老淚縱橫。
“父親，”明斟雪抬首，“我喜歡他。”
明相目光一震。
“父親，您所說的女兒都清楚。我了解他的一切，我見證過獨(dú)孤凜所有陰暗的、卑劣的、不為人知的一面，也正因如此，我選擇接受他的心意。”
“獨(dú)孤凜值得女兒的喜歡。”
明斟雪俯身再拜：“求父親成全。”
“你……”明相目眥欲裂，“你這是把自己往火坑裏推啊！”
“莫說是火坑，即便是萬丈深淵，我也愿陪他同往。”
明斟雪三拜。
明相踉蹌著腳步，一下跌坐在上首太師椅上。
“你是我的女兒，是被相府寵著長大、純凈無瑕的天邊皎月，你喜歡他什么，究竟為什么，為什么……”
“我喜歡他這個人。”明斟雪頓首，“因?yàn)樗仟?dú)孤凜，他值得被喜歡。”
“他固然有錯，錯在無法決定出身。沒人希望自己是這么個不公平的出身，甚至不如平常百姓家的孩子能獲得愛護(hù)與人性上的尊重。若他能如十皇子一般被父皇母妃陪伴著長大，今日之局面必然會不同。”
“可事實(shí)的殘酷在于，他不是。他只能依靠自己一步一步艱難摘取別人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
明斟雪長舒一口氣，將心裏話說了個干凈。
“這條道路被黑暗籠罩，遍布血腥與荊棘，父親，我不想再留他一人獨(dú)自前行，我想陪他一起。”
哪怕只剩一個月的光陰。
相府書房緊闔著的門扉外，明槊收回耳朵直起身，抹去難得的幾滴眼淚，朝遠(yuǎn)處樹下立著的那道高大頎長的身影走去。
他站至獨(dú)孤凜面前，握拳抵唇低咳了幾聲，想想心裏還是有些別扭。
也難怪父親會動那么大的肝火，他這個做兄長的都舍不得，父親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除卻私心，陣營上明府上下背地裏也是與新帝相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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