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

在山陰馬場靠著的龍嶺山北面，就是韃靼人世代游牧的地方，那裏沒有了龍嶺山的遮擋，冬季寒風肆虐，韃靼人不得不終年逐水草而居，遇到收成不好的年景，或實在寒冷的冬天，就會前來搶奪糧食甚至燒殺劫掠。

在山陰馬場的東北方，有一片狹長的河谷，連通大周和韃靼。河谷裏地勢平坦，兩岸的高山擋去了嚴寒，又有高山雪水流下終年不斷。不知多少年前，有人在這裏種下了桃樹和李樹，竟在這北方存活下來，還長成了一片樹林。每年初春時分，微風一吹，落英繽紛，這河谷也因此有了個好聽的名字，叫落英谷。

在這裏，曾經有大周最北的集市，肅州本地人、大周南邊來的商人、韃靼人、穿過韃靼遠道而來的月氏人、甚至還有從東面渡海而來的東洋人，帶著各地的絲綢、瓷器、寶石、馬匹在這裏交易。

十多年前，這裏的商人往來絡繹不絕，也吸引了眾多的本地人和外來人口在這裏定居，最多的時候這裏甚至聚集了兩個鎮的人口。

可五年前，先帝聽從丞相顧南晟的提議，停止了大周與其他國家所有的商貿往來，這裏的互市被迫關閉。

本地人還好，可以留在這裏繼續務農為生，雖然日子過得差些，好歹還能生活下去。可那些在這裏經商的韃靼人，還有一部分與韃靼人通婚的漢人被迫退到了山的北面，重新過上了居無定所的生活。

這些人，原來已經在落英谷定居，突然被趕了出去，不免心懷怨恨，再加上生活無著，有相當一部分成了打殺劫掠的賊匪。

韃靼軍隊有了這些賊匪做先鋒，更是如虎添翼，這些年來騷擾的越加頻繁了。也因此，薛義多次上書，呈請重新開放互市，卻屢屢被顧南昇駁回。

薛義無奈，只能在此地加強巡防，落英谷也就從一個集市變成了大周朝防范賊匪和韃靼最前線的陣地，也是最北方的一處營所。

不過這次因為唐佑就在就近的馬場練兵，而且敵襲一般都發生在寒冷或糧草不夠的冬天，薛義就將落英谷的駐守兵將撤了一半回肅州城休整，為即將到來的冬天做準備。或許是匪首和薛義想到了一起，也想為冬天做些準備，竟比往年提前來了。

唐佑和負責駐守落英谷的李大猛一合計，這次來的都是些賊匪，有這一半守兵，雖然不能全殲賊匪，但守住落英谷是不成問題的，干脆也不用肅州城調兵來了，直接將這群新兵拉上去，就當陣前歷練一番了。

唐佑點了一名郎將，帶著新選出來的兩隊騎兵去向李大猛報道，自己帶著其他人在谷外駐扎下來壓陣。

李大猛將新兵打散，編入各個小隊，跟著老兵一起巡邏、布防。這還是薛義當年從西南新來，為了讓部下盡快掌控鎮北軍使的法子，這會被他學來，效果還不錯，這幫嘻嘻哈哈的新兵很快就被感染了，有了點身在戰場的自覺。

將士們分為六班，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在哨塔上值守。說是哨塔，其實只是用粗圓木搭的個架子，在二十丈的高處，四面漏風。現在已是深秋，河風開始肆虐，特別是晚上，更深露重，被寒風一吹，濕氣盡往人骨子裏鉆。

這是個苦差事，可也是個要緊差事。風再大，將士們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實在冷了，腳下跺個不停，上半身也是紋絲不動，眼睛更是眨也不眨。

韃靼人都擅騎射，而且慣常都是來搶劫一番就跑。如果不能在敵人來襲的第一時間發現示警，百姓們就沒有足夠的時間躲避，駐守的將士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迎敵，只能眼睜睜看著賊人燒殺搶掠一番后猖狂離去。

這天早上輪到薛轅和另外三人一起當值，四人互相背對站著，監視河谷四周的方向。頭天晚上剛下過雨，河谷裏一片霧氣，稍隔遠一點就什么也看不清。

幾個人一邊跺著腳一邊說話，“張大哥，你說這韃靼人什么時候來呀？頭幾天就聽說有賊人來，咱們就從馬場趕過來，這幾天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被喊到的老兵張武頭也不回敲了說話的侯三一下，“你皮癢了，還盼著韃靼人來啊！”

另外一個老兵接茬，“這些韃靼人就是伙強盜，強盜搶劫，那哪有說的準的，被咱們打怕了，十天半月不出窩也是正常的，哪天餓急了也就來了。呸。”

薛轅笑著道，“不是皮癢，是手癢了，就等著韃靼人來了，痛痛快快揍的他們哭爹喊娘呢。”

張武睨了他一眼，“這打仗可不是打群架，要是輸了，可沒機會哭爹喊娘，就該爹娘哭咱們了。”張武面朝的是河谷營地的方向，相對輕松一些。這會隨意的往他那邊看了一眼，卻瞬間緊繃起來，捏著薛轅的胳膊，“那是什么？”

薛轅順著他的示意望過去，目之所及的盡頭，是一小片樹林，但林中并未見到有人影。

“你再仔細看看，中間那一片樹枝與其他樹枝被風吹動的方向。”張武嘴上不停，動作卻不慢，話音未落，一支響箭已在空中爆開。

薛轅再看過去，全身血液一下子涌了上來，腦子裏嗡嗡作響。剛才還覺得正常的小樹林，這會被張武一提醒，立馬就變得不同尋常起來，果然有一小片樹枝和旁邊的都不一樣，晃動的更劇烈而混亂。

河谷四周都動了起來，早起務農的百姓紛紛收起農具往回奔逃，營裏的士兵開始有序集結，谷口駐扎的將士架起拒馬桿，拿起武器，嚴陣以待。

不過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又等了一會，小樹林中又是一陣晃動，這次就能看到隱約的人影，不過卻是往相反的方向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