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那是十年前了，那會郭錦澄還年輕，雖然有些薄名，但離今日掌控郭家，在朝廷上代表世家大族和顧南晟分庭抗禮的郭錦澄還差得很遠。

不過年輕的郭錦澄已經(jīng)很有野心，他不像其他世家子弟一樣紈绔，甚至也沒有走蔭封的路子，而是參加了科舉，一心要憑自己闖出一片天地。

那一年會試前的一個月，各路考子齊聚京師。京城大大小小的客棧都住滿了來應(yīng)試的舉子，就連坊間百姓討論的也都是各大風流才子。還有人在書場茶館開了文會，或吟詩作對，或談?wù)摃ㄎ恼?，一時間，整個京城文風蔚然，似乎連空氣中都多了幾分墨香。

郭錦澄出身世家，是郭貴妃的親侄兒，又有些才名，自然是各大文會的座上賓。只是他參加了兩場，卻覺得這些所謂才子，皆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因此后面便常常避不露面。

某一日，又有人上門相邀，郭錦澄不得不避出門去，一路尋山問水到了香山臥佛寺，欲在這裏尋幾日清靜。在寺中閑逛時，卻聽一處偏僻禪房內(nèi)，有人在吟誦文章，只覺那文章條理通達，言之有物，不覺站在廊下聽了半晌。

只是文章念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從房中出來一個年輕舉子，與自己年歲相當，長得有些瘦削。郭錦澄上前搭訕，那少年卻頗為冷淡，急匆匆的就走了。

郭錦澄在廟中也無事，第二天起來讀過書，想起昨日遇見的讀書人，又找上門去。這次他進了門，二人清談半日，倒是相談甚歡，只是到午時那舉子又言道有事送了客。

如此，郭錦澄日日前去拜訪，二人暢談文章國事，兩人都是有真才實學之人，又各有所長，互相都很欽慕對方。

那青年姓許名謙，江夏人氏，也是今科試子，只因家境貧寒，盤纏不夠，才借住在寺廟。

郭錦澄看他果然衣著簡陋，面有菜色，當即解囊相贈，卻惹得許謙勃然大怒，喝罵道，“我本是以文會友，真心相交，沒想到足下卻看不起許某，要如此羞辱于我。我許謙雖然出身貧寒，卻不受嗟來之食，他日高中，看你們還敢不敢看不起我?！闭f罷竟將郭錦澄趕了出去。

郭錦澄以為他只是一時誤會，本想隔幾日等他冷靜下來再做解釋，沒想到等他再上門的時候，卻得知許謙已經(jīng)離開了。

聽廟裏的和尚說，許謙不知從哪裏得了一筆銀錢，搬了出去，卻無人知他去向。郭錦澄派人尋了一陣也沒有他的消息，又被其他事絆住，只好作罷。

這件絆住郭錦澄的事便是當年轟動一時的科場舞弊案。本來郭錦澄也算是滿腹才華，怎么都不會跟舞弊扯上關(guān)系。偏偏有人自作聰明，看他是世家子弟，就以為跟自己一樣，也是沽名釣譽之輩，竟然買了試題來討好，也是想趁機拉他下水，萬一事發(fā)，有郭貴妃在背后撐腰，朝廷也不會追究。

郭錦澄當時還年輕，一腔熱血還沒在這俗世裏滾過一遭，出身高門卻寒窗苦讀這么多年，只為能獲得世人的認可，不是因為家族，而是因為他郭錦澄這個人。

突然收到的試題像是狠狠的打在郭錦澄的臉上，郭錦澄只覺是平生奇恥大辱，也沒和家裏人商量，直接就拿著題紙，將人綁了送到了御史衙門。

御史衙門見是郭家嫡子親自來告的狀，又是科考這樣的大事，哪裏敢怠慢，當即就呈報了先帝。

一石激起千層浪，郭錦澄本意只是想懲治向他送題的那一個人，可在先帝下令徹查之下，卻牽出了各府舉子，各級大小官員達百余人，最后竟查出太子才是買賣試題最后的獲利之人，聽聞消息，先帝直接氣暈了過去。

舊太子被廢，遷往封地嶺南，不到兩年就得病去世了。凡牽涉此案的官員全部被下獄，試子革去功名永不錄用。前任禮部崔尚書，也是朝中資格最老的重臣，因此致仕，顧南晟搬開了妨礙他在朝中一手遮天的最后一個阻礙。

先帝從此重病纏身，朝政上越發(fā)依賴顧南晟。幾年后，先帝駕崩，臨終前，晉貴妃郭氏為皇后，郭氏之子安王周熹為太子，托孤顧南晟。

郭府老太爺從得知郭錦澄報官的那一刻起，就將他禁了足，只每日派人向他通報事情的進展，郭錦澄才知道自己的一時意氣，竟會有這么嚴重的后果。

作為首告的郭錦澄，被塑造成了高風亮節(jié)的文人典范，雖然在事態(tài)擴大之后未再露面，還是儼然成了年輕一輩讀書人的領(lǐng)袖。一些原來看不上外戚的清流世家也紛紛向郭家示好，最后郭老太爺作主，為郭錦澄娶了清河崔氏，致仕崔尚書的嫡長孫女。郭錦澄風光的邁出了他仕途的第一步。

就在郭錦澄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在碼頭遇到了許謙。不過兩月未見，許謙顯得很是狼狽，頭上草草綁著青布發(fā)帶，臉上有些青紫，身上的長衫比之前的布料好了許多，衣角處卻似被人扯掉了一塊，左腳踝露出一截傷布，鞋子上也沾滿了泥土，還有被人踩過的痕跡。許謙一手緊緊的抱著個包袱，另一手卻拄著根木棍，慌慌張張的往碼頭跑去，郭錦澄險些沒認出他來。

等看清是許謙，郭錦澄忙奔過去，口中喊著他的名字。許謙聞聲轉(zhuǎn)過頭來，卻是惡狠狠的看著郭錦澄，目光中透著悲憤和痛恨。郭錦澄在他的眼神下不自覺的停住了腳步，等回過神，許謙已經(jīng)坐上船走了。

許謙才走，碼頭上便追來一群兇神惡煞的地痞，拿著棍棒，口中叫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