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

大年初四晨曦微露，早起的菜農剛剛來到城門口，薛轅已經踏上了去往肅州的路。這個時間是郭錦澄特意選的，朝廷開年頭一天上朝，不宜送行。

郭錦澄當初要薛轅來京城，也是想物盡其用，卻沒想到惹出這么多是非，真是腸子都悔青了。如今與唐佑那邊往來也頗為順暢，再把薛轅送回去，也算是做個順水人情了。

一路疾行，回到肅州的那天，薛轅在唐佑那裏看到了朝廷邸報。大周歷史上最有名的一次變法正式拉開了帷幕。

興安六年正月，朝廷新設農政司、經部司，統管全國農事、商業。一方面，朝廷積極鼓勵農事生產，頒下免役法和濟民令，規定務農者可以捐一斗糧免除應服徭役，另外有貧困者可于每年春耕之前向朝廷賒借，用于購買糧種或耕具，待秋收后歸還，并額外償還收成的一成折算銀錢作為利息。另一方面，每年秋收之后，由朝廷根據當年收成，統一制定糧價，以免有商戶倒賣糧食，從中漁利。

經部司則統管商事，在各地設立衙門。凡有欲從事商業者，必須先到當地經部司登記造冊，繳納經稅，經部司每兩年進行核定，尤其是地區之間往來的商貿核定更是嚴苛，須每年核定一次，只有通過審核的商戶才可繼續經營。而具體經營的項目也必須由經部司審核而不得擅自更改。

最后當然要強調新政的重要性和權威性，凡有敢于反對、阻撓新政者，即刻查辦，以重罪論處。

顧南昇終于再也按捺不住，親手撕開了他忠厚仁順的假裝，將握在手中的權勢盡皆展露出來，讓所有人看看，誰才是大周朝真正的主人。

只有邸報的最后，買一送一一樣的附贈了另一條不起眼的任命，御史大夫謝遇代天子巡察江南，代表了對顧南晟僅有的一點反抗。

興安六年四月，朝廷撥下的第一期濟民款趕在春耕之前全部發放完畢，共計白銀二百五十萬三千九百一十二兩。

大周朝自建立以來就不富裕，外有韃靼、土蕃連年騷擾，內憂馬賊作患，再加上中間幾任帝王大興土木，國庫早就不富裕。顧南晟變法也是打著富國的旗號，可如今，好處沒看著，先花了這兩百多萬兩出去，立刻就有人跳出來了。

幾個老臣跪在殿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大罵顧南晟，力求皇帝嚴懲國之蛀蟲。

顧南晟還沒所謂，周熹先尷尬了，他們也不看看，自己這個皇帝有這個能力嗎？再看看滿朝文武，都是眼觀鼻鼻觀心，站在那裏充木頭樁子。

最后，顧南晟發了話，依照朝廷旨意，有阻擾變法者，嚴懲不貸，念其初犯，就杖責二十，貶職三級，有敢再犯者，流放嶺南。

殿上炸開了鍋，以前顧南晟還有所顧忌，現在卻敢繞過皇帝和詹事府直接在朝上發布命令。可殿外的杖責和哀嚎之聲繞梁，沒有人再敢做那出頭之鳥。

郭錦澄暗暗挑眉，只是杖責二十，貶職三級這么簡單嗎？以顧南昇的暴脾氣，竟然也學會殺雞儆猴了，是篤定不會有人再敢忤逆他？還是大權在握，也學會寬容待人了？

同時又在心裏慶幸，幸好謝遇走了，不然自己恐怕攔不住那個棒槌。

謝遇很快就收到了郭錦澄的信，信裏詳細分析了朝廷局勢，又再三叮囑讓他不要遇事沖動。想到自己這幾個月在這裏的遭遇，如今顧南晟如日中天，江南官場也個個忙于變法之事，就是不能從中撈一筆，也要努力完成任務，好在顧相那裏掛個名。等朝上的事傳播開來，只怕更是人人自危，變法也就推進得更順利了。可憐那幾個老臣，白白挨了頓打。

江南官場沒人把他謝遇當回事，參事、管家等人出面，打著哈哈，說道主管因為變法之事夙興夜寐，實在無暇接待，客客氣氣將他請進來，再客客氣氣送出去。對于謝遇提出要查看賬目，有不愿得罪郭家的還找借口推脫婉拒一下，有肆無忌憚的則直接拒絕，還有人苦口婆心，勸他不要太過較真，走走過場回京去罷。

走了這幾個月，雖然感覺到濟民令順利推行的背后隱藏著巨大的黑暗，但自己卻連邊都沒摸到，更別說實質性的證據，自己就是想沖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謝遇嘆了口氣，繼續行走在江南連綿的梅雨中。

到六月，經部司收繳的第一批經稅交了上來，不僅彌補了之前國庫的虧空，還有余錢給太后好好的辦了個千秋節。朝中對變法反對的聲音小了下去，更多人開始讚頌顧南晟忠孝仁義。不過郭太后可不怎么高興，再大的排場對自己有什么好處，不過成全了別人的好名聲。

只是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顧南晟在得知經稅數額的時候，發了好一陣脾氣。自古以來，民以食為天，國以農為本。而這些商人，不事農桑，只靠囤積居奇，言語賣弄，就能能富甲一方。這些人，自私貪婪，與國與民爭利，敗壞風氣，毫不知廉恥，實在可惡。

經部司作為顧南晟的左膀右臂，當然立刻就領會了上官的意圖，在以后的審核中，愈加嚴苛。

一番思量之后，許謙被顧南晟派任經部司，在這件事上，唯有和他一樣痛恨商販的許謙值得顧南晟信任?？深櫮详扇f萬沒想到，在這件事上，他會錯看了許謙。

兩個人，即使出身相似，性情仿佛，甚至理念一致，可人的際遇不同，地位不同，對待同一件事的處理方法也會不同。

許謙沒有官身，甚至曾被朝廷奪去功名，所以沒有任命，也沒有官職，可沒人敢小看他，只因為他是顧南晟的心腹。

經部司的原意是要把許謙供起來，給足孝敬，遇大事再請他商議即可?？稍S謙卻自動參與到商戶的核定中來，不辭辛苦，甚至親身去接見商戶，原因無他，只是因為他太享受這些曾經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物，在他面前卑躬屈膝、搖尾乞憐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