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候”河東軍中上級指揮官裏有這個念頭的絕不只有李存審一個,他只是唯一把這個比喻付諸行動的人。
干寧元年的冬天第一場雪落下來時晉軍中幾乎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氣,不管明年是什么樣,他們總算都能活著挨到了今年的臘月。
年初李存孝的叛反毫無懸念的被鎮壓下去,不管是否出于本心,那個戰場上傳奇的青年已經結束在血腥的尸裂刑車上。之后本就暴烈的李克用情緒更加無常,雖然在此事中推波助瀾的李存信到現在還沒有得到任何處置,但不久后昭義節度使康君立因為在李克用酒醉提及李存孝時為李存信分解了幾句,立刻被暴跳如雷的李克用揮劍追砍,幸虧當時左右拼命攔救才下性命,之后立刻被囚于軍中,沒過多久就死在了那裏。
而這只是河東內部軍務。仍是同年,盤踞關中的李茂貞越來越肆無忌憚,頻繁出兵擴大勢力;占據關西的義勝軍節度使董昌也自覺兵強馬壯,蠢蠢欲動的在謀劃自立;更不要說跟南方人搭上了鉤,同時攻下了袞鄆打開了東北大門,風頭大勁的朱全忠,磨刀霍霍眼盯著幽燕就準備下手。
這時李克用已經解決掉了一直在他的北邊不安分的吐谷渾部,自年前盧龍節度使李匡威被他親弟弟李匡籌攆出去自立后來投奔的幽州舊將劉仁恭就不停串掇他出兵幽燕,現在催的更加急了。
要快,劉仁恭拉著當時頗為李克用器重的謀士蓋寓頭頭是道的分析,如果被朱全忠占了先,他要下太原時就是一馬平川,到時河東基業便蕩然無存了!
誰都知道這大部分是危言聳聽,李克用早有出兵幽燕的心,他只是在等待時機,眼下看來這個時機已經來了。
時人若說李克用運兵如神顯然是反話,仗著沙陀鐵騎勢盛,李克用在中原的戰略簡單說就是橫沖直撞隨性而行。那時他一心跟梁人爭奪邢州,就只漫不經心讓劉仁恭帶了幾千人去扣扣幽州的門,這些人理所當然沒對李匡籌起什么作用。擋住了劉仁恭的李匡籌自躇沙陀人不過如此,竟主動去侵犯河東邊界,這才真的惹惱了李克用,大怒之下動了真格,親自點兵選將出兵幽燕。
這次他點了義兒軍使李存審跟劉仁恭同去,聽到任命時劉仁恭才長出了一口氣,這個一身娘們氣的九太保戰場上的能耐足保他此行萬無一失,而能挑上李存審也說明這次李克用確實是認真要扳掉李匡籌了。李匡籌倒了之后按規矩幽州理所當然的就是他的了,那時忙著對付朱全忠的李克用一定沒空管盧龍軍地盤,想來用不了多久幽燕就姓劉了,到時候李克用想管怕也是有心無力——別看他劉仁恭現在到處鼠竄無著,遲早有一天李克用朱全忠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
劉仁恭的算盤打得很得意,只是這裏還有一個人讓他想起來就背后發寒:孔領關的高思繼。
高氏在燕地是大族,他跟他兄長治軍頗有名聲,燕軍人人心向。好在他對逐鹿中原似乎沒多大興趣,一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態度。而李匡威在燕地時也不敢公然跟他作對,甚至連他在自己地盤的鄉民中自組騎軍義兵對抗來擄掠的契丹人的事也聽之任之;當初李匡籌驅逐李匡威時他絲毫不管,李匡籌弄到盧龍節度使封號時他也沒有任何表示,李匡籌卻也沒法發作——高思繼連李氏兄弟都不放在眼裏,自然沒有任何可能會對他劉仁恭低眉順眼;況且再怎么說李氏都是朝廷親自冊封的節度使,高氏多少尚存三分禮讓,卻如何會敬他劉仁恭?——想到可能跟這個人硬碰上他就膽寒——于是臨行前他急急去見李克用,盡力陳述高氏在燕地如何威望,實為大患,試圖說動李克用親自去拔掉這個釘子。
這次李克用到出乎尋常的有耐心,一語不發的聽他說完才慢慢開口:“那么公有何良策勸他來投啊?”
勸他來投?他會主動來投?這個劉仁恭想都沒想過,但話已經說到了這裏,他想了又想才硬著頭皮答道:“……燕俗重義,若高思繼聽聞公為舊使報仇,定慨然相投……”
劉仁恭的聲音越來越小,這壓根是屁話,他自己都知道,但說話是說話,最后怎么做是另一碼事。
李克用瞇起右眼思索了片刻,轉頭看過身后的親軍,目光最后落在李嗣源身上。
“邈卓*,劉將軍的說話你都聽到了,你就去孔領關走一趟,把劉將軍的話送到那兒。” (*根據李嗣源沙坨名“邈詰烈”的發音”moh-jee-leh”,根據突厥語習慣推測昵稱應該是“moh-dree”,因為“leh”不再發音所以摩擦發音的“j”會變成一個卷舌音“dr”~很性感對吧~:d~漢語對卷舌音的習慣性翻譯是“卓”)
李嗣源低頭拱手道:“兒臣領命。”
劉仁恭心裏都哀叫了,李克用會聽不出來那些話是他臨場胡謅的嗎?這種話送到孔領關,高思繼連城門會不會開都是問題,到最后免不了又是一場硬仗。這次他要是有幸進了幽州城,發誓再不會跟沙陀人謀事,這些人完全就是野蠻人!除了硬拼沒一點轉通的考慮!
沒等他再說話李克用就叫送客了:“明日出兵要勞累劉將軍了,今日就早些休息吧!”
當李克用說到此為止時,最明智也是唯一的選擇就只有到此為止了。
劉仁恭訕訕的出了帳,李克用才又轉身問李嗣源:“那個高思繼,你見過嗎?”
這是個頗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高氏世代定居幽燕,怎么可能跟沙陀人有什么牽扯?李嗣源的表情聲音卻都沒什么變化,他想了想才說:“兒沒見過。”
似乎沈浸在回憶裏,李克用慢慢點了點頭自語:“也對,你不應該見過。”
他解了衣帶上一把琉璃馬頭柄的匕首交給李嗣源:“你帶這個去,指名見高思繼,把這個親自交到他手上。”
說罷他拍了拍李嗣源:“現在就走,放機靈點。”
沒有再多的交代,李嗣源也沒有再多問便也拱手出了帳。沒有手稿,沒有印信,沒有通報,為什么李克用會讓他就這樣單人獨騎去驕兵悍將的孔領關傳那樣一句胡話,他并沒有多想,這只是又一個命令。十四年來經歷多了生死一線,凡李克用給他的命令他從來都是不多說一句廢話的去做,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命令始終是命令。
他父親是李克用之父李國昌的部將,他十三歲喪父后起初是在李國昌部下。當時正是沙陀部倒霉的節骨眼,唐廷合兩鎮兵馬連赫連部去剿滅割據北邊的沙陀朱邪氏并算云洲舊賬,沙陀部被迫北奔韃靼。出了蔚洲李克用挑了個李國昌不在的機會親自去帳裏找人,找到了立刻拉了他的馬就把他帶了出來,軍中都知道這個少主脾氣暴一時竟沒人敢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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