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們四散逃走后，留下滿地棺材和那些珠寶，在寂靜夜色裏閃閃發(fā)光，偏頭看了一眼，李洛水說道：“走吧?！?

衛(wèi)溪舟來得匆忙，并沒帶人手，寧家祖墳離城還有十多裏，兩個人，卻只有一匹馬，如何回去就成了問題。

“你先上馬?！?

放好馬鞍，衛(wèi)溪舟親昵地?fù)崃藫狁R鬢，馬兒像是懂了他的意思，打了個響鼻后，乖乖的來到李洛水面前站好。

鬼門關(guān)走過一遭，她早就沒了那些拘束，依言踩著馬鐙上了馬，甚至往前挪了挪，做好了與他同乘一騎的準(zhǔn)備。

誰知衛(wèi)溪舟卻并未上馬，而是牽著馬繩，拉著她一步步往回走。

回城的一路漆黑而漫長，見她始終沈默，他也并未多問，在經(jīng)過一片荒野時突然開口：“你見過被丟在荒郊野地的孩子嗎？”

馬背上正走神的李洛水一楞，“什么？”

“從前有個孩子，在戰(zhàn)亂中出生，父親是鼎鼎有名的將軍，戰(zhàn)場養(yǎng)出來的一生血性，全都用在了管教孩子身上?！?

衛(wèi)溪舟牽著馬，不緊不慢的往前走著，“那孩子七歲時，已經(jīng)跟隨著父親去過了戰(zhàn)場，眼睜睜看著他爹一刀下去，砍下敵人的頭顱，鮮紅的血噴濺在娘親為他新做的衣服上，又臟又臭，怎么洗都洗不干凈?！?

夜色中他的背影顯得有些凄涼，李洛水靜靜聽著，一時間覺得自己成了那個被逼上戰(zhàn)場的孩子，她身上也濺著別人的血，又腥又臭，怕是永遠(yuǎn)也洗不干凈了。

“……后來呢？”她輕聲問。

衛(wèi)溪舟的背影一頓。

“后來，他不想殺人，更加厭惡戰(zhàn)場，將軍知道后，選了匹快馬，將他丟出城外，告訴他只要能在群狼環(huán)伺的荒野活過七日，就來接他回家?！?

“那他……是如何活下來的？”

良久的沈默后，衛(wèi)溪舟突然笑了，他的聲音很輕，像是要消散在風(fēng)裏，“誰知道呢，可能死在裏邊了也不一定。”

輕描淡寫的一句，那鮮血淋漓的七天在他口中被一筆揭過，李洛水心裏卻明白，少年不僅沒死，從那以后，還有了一身殺人御敵的真本事。

難怪方才那一刀又準(zhǔn)又狠，原來是從兇狠殘暴的狼群裏用命搏出來的。

“殺人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毙l(wèi)溪舟始終沒回頭，聲音不大，卻莫名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在這樣的世道，活下去才是第一位。”

她心中微動，低聲說：“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我還怕你想不開呢。”

她聞言彎起嘴角，“我也沒有那么脆弱?！?

衛(wèi)溪舟也跟著笑了，牽著馬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從北地的風(fēng)雪滿千山，到南方的春意照江南，卻唯獨不提今日種種。

李洛水頭一回知道，這人還去過那么多地方，從前只覺得對方是一介浪蕩紈绔，錦衣玉食，生來便站在高處。

今日不經(jīng)意見了他另外一面，內(nèi)心不由得有些恍惚。

回城時天色已近破曉，晨光熹微間，正趕上路邊賣餛飩的小販出攤，李洛水摸了摸干癟的肚子，突然說道：“我餓了?！?

衛(wèi)溪舟將馬栓在一旁，左右看了一眼，脫下自己的外衫遞過去，“……天冷，你先披上。”

體貼的只字不提她滿身惹眼的血跡，她卻心知肚明。點頭謝過，將青色的長袍披在身上。

這是她第二次穿他的衣裳。

上一次在別有所圖的雨天，這一次在死裏逃生的破曉。

人還是那個人，卻已是全然不同的兩種心境。

“餛飩來咯?！毙《肆藘赏腽Q飩上來，“二位，請慢用。”

李洛水餓了三天，陡然聞到食香，顧不得旁人在場，捧起碗大口吃起來，一碗餛飩很快見了底，她抬起頭，眼巴巴的看向?qū)γ娴男l(wèi)溪舟。

“……”

衛(wèi)溪舟把自己的碗推過去，看她捧著碗狼吞虎咽，腮幫子高高鼓起的模樣，內(nèi)心莫名一陣柔軟。

“老板，再來兩碗餛飩。”

“得嘞?！?

女子整張臉隱沒在蒸騰的熱氣中，好不容易吃飽，才發(fā)現(xiàn)對方一直看著自己，后知后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吃了很多嗎？”

桌對面的青年眉眼舒展，嘴角彎成好看的弧度，“不多，也就五碗而已?！?

“今日謝謝你，世子殿下?！?

李洛水起身，霧氣散去之后，她臉上又恢覆了往日的淡漠和疏離，“我要回去了?！?

“……回哪去？”

她站定，指尖摩挲過袖口，聲音裏透著股清冷的涼意。

“當(dāng)然是從哪被抬出來，就回哪裏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