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展判斷不出項羽是真的來不及阻止還是來不及去思考該不該阻止。他就像一具邁不開步伐的千年石雕冰凍著五官和情緒屹立于當下，眼睜睜的看著項莊搶起地上的劍刃橫天刎頸！項莊決絕的遺言回蕩在燒塌的帳頂上空，蔓延的熱血汩汩逼近項羽腳下的土地。凌展似乎看到倒地的人眼角有一絲模糊的清淚，很快消融在腔血中轉瞬即逝。是不甘的羞憤是脆弱的悔恨是尊嚴的重塑再也不會有人知道。

凌展深諳歷史，即便從小他就是如此惜命的人對二桃殺三士這種無厘頭的爭相斃命實在很不理解。但研讀得越入層次他越是深刻得明白自殺在古代不過是輕易用來解決無法面對時的一種手段罷了。古人相信來世與輪回，相信積福與報應，因而死亡往往代表的不是單純的恐懼而是一種新生一種解脫或者一種詛咒。只是此時此刻，對項羽來說…都不重要了。他依然沈默著不說話不動作，望著眼前至親之人的尸體慢慢流盡最后一滴血。

“報主公，在關外截到可疑人馬，似乎是從彭城趕來的。請求指示——”忽然有軍士帶來令人震驚的消息，沖擊這比死亡還沈悶的氣氛。這半晌來進退不知如何是好的劉邦等人乘機打破僵局，“項王，彭城來的人也許——”劉邦尚未說出自己的猜測，只見這一直沈默在最后的范增搖晃了幾下跌坐在案前。

“不用俘回來了。”項羽嘴唇微動，目光卻遲遲未從項莊的尸身上移開。他單手輕輕一揮吐出命令：“全部，就地正法！”

“不——”范增發出失態的慘叫：“項王，不可以——懷王是楚國的最后一點血脈了，他尚年輕且宅心仁厚——求項王看在同飲楚國之水的份上，饒他一命吧。這一切都是老臣的主意，是老臣的罪責請項王——”

“懷王年輕…宅心仁厚…”項羽凄然冷笑道：“所以我該饒他一命是么？當你設計接近于我們叔侄父子步步詭計將熊心這個無用的傀儡扶上正位的時候，你對我們有一絲坦誠么？為了達到你們所謂的覆國大業將隱藏在我項家的秘密透露給我們用生命想要去守護的幼弟，從中離間獲利，你對我們有一絲愧疚么？定陶兵變盱眙屠城，戕害魏王咎離間楚漢營，你對我們有一絲仁慈么？鴻門一宴，一箭雙雕，毒酒兵刃萬重計你對我們有一絲心軟么？”

“老臣自知虧欠你們項家的縱然萬死難以贖罪，但老臣追隨楚王一生，心懷故國舊主生死早已不是我自己的。”范增慘然嘆道：“武信侯深謀遠慮，項王您雄心萬丈，都不是懷王能駕馭到最后的鞍馬之臣。所以，即便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會這么做……”

項羽忽然踢起地上的劍刃，一瞬間持在掌中壓上了老人的喉嚨。

“所以我們都活該做你的棋子，活該死得如此含冤？對你感恩戴德的無辜叔父，對你言聽計從的單純幼弟…他們的命就可如此草菅！”項羽如同一頭憤怒的雄獅，凌展甚至看得出來，若不是殘存在他身上那一厘一毫的理智，他恨不得將眼前的老人撕成碎片。

“老夫愿意一死…”范增閉上雙眼，滿是皺紋的喉結在利刃的逼迫下緩慢起伏著。

“我…曾把你尊為亞父，待至上賓…叔父逝去以后…我更是將你視為長輩親人…”項羽的劍松手落地，濺在地上的血泊中，挑起寸高的血花。“你走吧……”

龍且手下幾個識相的衛士在將軍的暗示下將范增帶了出去，項羽解下自己的披風蓋在項莊的尸身上，這才把註意力集中在已僵持在原地半天的劉邦身上。

“沛公，這段時日以來有勞你與我配合演下這場戲…”項羽疲憊得站起身來道。

“項王客氣了，劉季也萬分感謝項王對我等的信任。能洗脫我的冤屈，并有助項王鏟除內奸，劉季三生有幸。”

“還有樊將軍，也辛苦你了。”項羽轉向樊噲：“在我營裏這么久，如今也是該將你還給沛公的時候了。”

“多謝項王。”樊噲喜道，他站回到劉邦身側：“主公，您也真是的，要我沖鋒陷陣我樊噲二話不說別著腦袋就敢沖上去叫板。可這當臥底演戲實在是憋死我了，這不到最后還是漏了陷，差點就釀成大禍了。”

“樊將軍沒有這樣的經驗，行動起來反而更加本色而不遭人懷疑。”張良解釋道。

“總之，以后這樣的活沛公您可就別找我來做了。”樊噲還是憋得委屈。

“唉，這一次只是將計就計，誰叫你得罪了阿娉被她打個半暈呢？范增項莊既然要利用你，我們也只能順水推舟了。”劉邦安慰他道：“但這一次，你可立了大功啊。”

“阿娉，這段時間也多虧得你了…”項羽望著已站到自己身邊的秦曉遇，不由一陣暖心得感慨。大半年來她跟隨自己一路征戰，細膩的面龐姣好的肌膚蒙上了一層層奔疲之色。

凌展心裏不爽：你還知道心疼她啊？眼裏心裏不過就只有你的虞莨而已。要是曉遇對我有對你一半上心，便叫我此刻死了也值了。

時間已不早了，劉邦起身告退：“項王，今日多謝盛情款待，我等就先行告辭了吧。”

“這如何使得？”項羽出人意料得拒絕道：“沛公此來水酒未盡餐食未享，還被我家事所累掃了大興。就這么離開叫項籍如何自處？”

“項王不必介懷，今日劉季得以受邀已是感激不盡…。”

“沛公太見外了，今天無論如何你也得賣我這個面子。阿娉——你先帶你爹爹到西營休息，晚上我重新開宴款待。等沛公酒足飯飽之后我會派龍將軍親自送沛公回灞上漢營。”

“這——”劉邦還想再說什么，但見項羽轉身揮手，心裏隱隱有些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