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鄭府。堂門大開間,鄭玄端坐桌案前,提筆凝氣,雙目微合,桌案上一副剛攤鋪開的黃白竹紙,不著點墨,春風熏人,似是連大漢經神也沉醉,一時間竟不知該提筆何字。
停頓良久,鄭玄輕嘆一口氣,又將狼毫橫擱筆架,對著身旁幾位弟子說道:“年紀大了,雖然還會如青年時一般千頭萬緒,但卻失了一股一往無前的精神,臨近下筆,竟心生絲毫躊躇,當真是人心易感,韶華難求。”
堂內坐侍著十來名入室弟子,照顧鄭玄的起居,無事時便在堂內誦讀經書。田瓊見狀遞上一盆溫水,供恩師洗臉清神,隨后輕聲道:“天子半旬后要聽老師與諸位博士講經,老師審慎些是自然之事。”
鄭玄擺手推辭,隨即一手撫摸自己還未全白的花鬢,一手重新捻起狼毫,對在座的弟子們笑道:“為師已是耳順的年紀,什么天子王侯,到了太學,也不過是學生而已。言告師氏,言告言歸。所謂大學之禮,雖詔于天子,無北面,所以尊師也。何也?須知大道之先無論君臣上下,如果天子不能知曉這個道理,他當初也不會被推為皇帝。”
這些話弟子們大多不敢茍同,卻也不敢出聲辯駁。當今天子為人荒誕無忌已是公論,偏偏卻又刻薄寡恩,重用閹宦以來,手下鮮血淋淋,黨錮大獄,可謂天下為之心寒,大概也只有鄭玄這樣名滿天下,偏又不掌朝樞不受猜忌的大儒,才能如此姿態。
鄭玄見學生面露不虞,灑脫笑道:“有什么便說什么,大學將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翻來覆去地說,那著眼無非還是一個誠字,為師教導爾等尊師重道,尊師乃重道之術,術在道后。”
眾弟子沉默不語,獨生子鄭益恩坦然做答說:“阿父既然已經看出諸位兄長的想法,可見兄長們誠意不言自現,何必再取笑言之?”
“你呀,你呀。”鄭玄搖首失笑,隨即又撫額嘆息,鄭益恩不止是他的獨子,更是他的得意門生,因此鄭玄對他可稱得上溺愛,鄭玄便略過方才那些話,又說道:“人生來不過一赤子,無所謂黑白是非,不知雌雄榮辱,誠意自現亦可也。益恩,你是說我這些弟子們,仍不失赤子耶?”
見獨子接不出下句,鄭玄轉而對弟子們展顏笑道:“爾等如若是赤子便也罷,如此為難的便是為師了。”清水上點狼毫,鄭玄將毫尖輕捻,重新在硯石上飽蘸墨水,對著紙張嘆道:“為師不能于素紙上點墨,正可比施教于赤子,這一筆下去,不論為師事后再覺如何不滿,卻也無可悔改,只能將錯就錯,不使后世謂之為誤人子弟,為師便滿足了。”
話音剛落,弟子趙商正色說道:“老師說笑了,老師為大漢經神,且貴為博士之長,如若老師自覺誤人子弟,又有誰能稱為天下師?”
“我如龍首何?”此言一出,眾弟子驚愕,隨即又恢復此前狀態,沉默不語,唯有崔琰收攏衣袖,字斟句酌地接答:“鄭師如雨,龍首如云,雨潤萬物,云不可及。”
鄭玄注視崔琰片刻,隨即又看回眼前竹紙,一股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驅使他手下狼毫揮舞。鄭玄不提筆則已,一提筆則不可收拾,眾弟子見老師揮墨如雨,筆走龍蛇,不過片刻后便涂滿整張竹紙。鄭玄寫完,整個人一頓,面孔上的褶皺一一笑開,露出股心滿意足的神氣,他向崔琰招手說:“季珪,你過來看。”
崔琰上前探視,只見竹紙上幾字如山岳逶迤,厚重又浩渺,疏曠且沉郁,他忍不住邊看邊讀道:“山下出泉,君子以果行育德。”他不由得抬首對恩師訝異道:“老師,這是蒙卦?”
鄭玄微笑頷首道:“聽聞并州胡亂,我心有不安,昨夜為龍首卜上一卦,竟是個蒙卦,不知你們作何解釋?”
作為大漢經神,鄭玄不止是經學大家,更是圖讖大師,好用車前草算卦,事后應驗竟十有八九,車前草也得以被稱作鄭君草。眾弟子對卜卦已是見怪不怪,只是心中卻詫異老師卻為陳沖如此心折,兩人年齡相差遠矣,平輩相交足見其友誼,但鄭玄卜卦向來除卻國家大事外,只卜個人生死,如今卻為陳沖卜卦,實是首次。
崔琰答道:“蒙卦有言:‘利用刑人,用說桎梏,以往吝。’正應陳君年初說降之事,數萬白波賊軍,一夕消弭。而《彖》曰:‘山下有險,險而止。’可謂陳君此次胡亂雖有小險,但定能化險為夷。”
鄭玄頷首道:“你說得不無道理,但在我看來,這個卦所重的,還是‘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此次胡亂雖然聲勢浩大,但胡人向來仰慕漢威。自鄙淺陋,庭堅身為熹平龍首,雖無江海,卻遇山泉,山中魍魎,自不足懼也。我所問的是,如若陳君澤被胡夷,禍哉?福哉?”
幽州公孫平回得最快:“蠻夷如何教化,弟子出生幽燕,幼嘗于烏桓、鮮卑為伍,當是時,朝廷只道鮮卑恭敬,可為外藩,卻不料檀石槐一統鮮卑,為我大漢巨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其奈教化如何?”
鄭玄不置可否,轉眼再看眾弟子,卻見孫炎似有言欲吐,這讓他倍感詫異。孫炎在屋中向來不發一言,潛心學問。鄭玄考校他時,他卻幾乎從無錯處。須知鄭學以今文經為內,古文經為表,最重考證二字,而孫炎精通古籍可謂諸生第一,鄭玄撰文時都常交由他校正,并常令他在己方外出時代師授業,地位不可謂不高,但想不到平時惜字如金的孫炎今日也會參與話題。
孫炎頓了片刻,而后向前對公孫平說道:“鄭師方才所言,‘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可謂道矣。道不以華夷別,道不以老幼分,夷有向道之心,非人力所能當也,童蒙求我,我懼而拒之,則道消夷狄耶?君子以果行育德,我等拒人于道外,德行不育,又以何稱為君子?”
隨后孫炎又對鄭玄說道:“稟鄭師,我有一事不可不言。”
鄭玄許可后,孫炎繼續說道:“今日我門下二弟子,劉宣劉豹,向我辭別歸鄉。”
眾弟子莫名所以,不知如何評價,但接下來的話頓時引起掀然大波。
“此二人皆為匈奴王室,一為單于之子,一為單于之孫。以匈奴王室,多有聯姻漢室之故,自以為漢室之甥,故易姓為劉氏,先于河東求學,后入太學于我門下。今日辭別時弟子方才知曉二人身份,自覺汗顏,故告知于鄭師。”
劉宣劉豹兩人名字,不止不少鄭玄弟子聽過,更有人也曾親眼見過,卻不想竟是匈奴王室。其余弟子們議論紛紛道,二子六藝嫻熟,骨相隆奇,言辭清雅,不意竟生長膻腥之地,而今家鄉變故,北歸戰地,更有非常膽氣。
鄭玄問清楚后,不由笑呼孫炎字道:“叔然,不知不覺,你門下竟出兩王。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想必百年之后,你也會因此留名青史了。”
孫炎不卑不亢地回道:“鄭師所言過矣,子曰:‘有教無類’,弟子不敢以華夷別之,更不敢以王侯貴之,修身齊家,家非親也,亦師也。以歧路導之,非唯重道,遠君子甚矣,弟子所慰,唯有蒙以養正,道之傳矣。”
鄭玄注視良久,對著其余眾弟子嘆道:“叔然默然如玉,涔涔而質現,可為我傳學矣。”他再次輕撫自己鬢角,嘆道:“人心易感,韶華難求,我當真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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