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雨歆并不懂哥哥為什么是同性戀，明明他沒有男朋友，也沒有談過戀愛，更沒有喜歡過任何一個男生，為什么哥哥那么篤定自己是同性戀。

直到后來的某一天，她聽齊墨宣提起過，知道了一些原因。

畫室裏的男同學(xué)們大多家境優(yōu)渥，除了會打扮自己之外，也性格奔放，追求自由大膽，他們有時(shí)候會聚在一起討論lgbt群體的一些話題，討論同性戀與同性肉體。

齊墨宣融入不進(jìn)去他們，但他很聰明。素描課上老師教到形體畫時(shí)，他看著示范上的西方女性裸/體素描畫，內(nèi)心總是毫無波瀾，但當(dāng)自己的畫架上一個東方男性人體形象隱隱出現(xiàn)、并越來越清晰時(shí)，他開始漸漸意識到，他喜歡男孩的肉體，也許他是同性戀。

這個猜測，在后來徐零對他告白時(shí)，得到了證實(shí)。

雖然他并不喜歡徐零，但他內(nèi)心升起一股奇異的的欲望，回憶中的剪影仍然模糊，但一直以來的困惑卻有了篤定的答案。

那天，齊雨歆和往常一樣放學(xué)回家。客廳裏，羅永燈倒在齊高陽懷裏不停痛哭，眼淚像止不住一樣一直流，而齊墨宣卻筆直地站在沙發(fā)前面，靜默不語。

齊雨歆被這個場景嚇到了。他才知道，徐零散發(fā)的離譜的謠言傳入了爸爸媽媽的耳中，三個人剛剛從學(xué)校校長室回來。氣氛低迷到了極致，家裏三個比她大的人都無暇顧及她，她怯生生地站在門邊觀察眼前這一幕。

齊高陽說：“墨宣，你答應(yīng)我們，不要跟那個孩子來往了好嗎？”

“我沒有在和他交往。”齊墨宣固執(zhí)地說。

可羅永燈卻忽然悲哀地開口：“如果沒有，為什么那孩子不肯說話也不肯否認(rèn)？你說，你到底是不是想說謊騙過我們啊！”

“你們不信。”齊墨宣的身影變得很落寞。

齊高陽苦笑了一聲，眼裏有了些欣慰的光：“我信，我當(dāng)然信。”

然后，他低頭小聲勸慰懷裏的妻子，不知孜孜不倦說了多久之后，羅永燈終于恍然清醒起來，止住了眼淚，抬頭期待地看著齊墨宣：“真的嗎？”

“真的。”齊墨宣說。

羅永燈眼裏未干的淚水驟然露出轉(zhuǎn)悲為喜的亮光，還開心地笑了兩聲，齊高陽給她遞紙巾，齊雨歆也暗自舒了一口氣，默默倒了一杯水放到羅永燈面前。她回頭看自己的哥哥，卻發(fā)現(xiàn)他眼裏仍然是化不開的陰霾。

“爸，媽，你們真的不接受同性戀嗎？”齊墨宣說。

齊高陽嘆氣：“別人是不是同性戀我不管，我們也管不著，但是你，你可是我們的兒子啊……”

家裏陷入無人說話的靜謐，靜得可怕。

過了很久，只聽齊墨宣說：“我和徐零沒有關(guān)系，我也不會和他有來往。我在學(xué)校，也沒有談過戀愛。”

他的這句話，無疑像定海神針一樣，一下子讓齊雨歆安心下來。

但不是的，下一秒，齊雨歆聽到了這輩子最難忘的一句話。

“但是，對不起，我沒辦法改。”

齊高陽滿臉震愕：“什么？”

“我是同性戀。”

齊墨宣盯著眼前三個最親的家人，說出了一句猶如驚雷的話。

“你說什么！”

齊高陽繃緊臉，一口氣上不來。齊雨歆大驚失色地看著齊墨宣。而羅永燈受到驚嚇，大聲哭嚎了一下，重新倒入齊高陽的懷裏。

崩潰的哭聲重新回蕩在墻壁上。

當(dāng)天晚上，齊雨歆寫不下去作業(yè)，也沒辦法覆習(xí)。深夜，她出房門上廁所，卻看到爸爸媽媽的房門虛掩著，昏暗的燈光和細(xì)小的交談聲從裏頭傳來。

她從門縫看進(jìn)去，看到哥哥跪在媽媽床頭，姿態(tài)低伏，但背脊挺直。媽媽則坐在床上以淚洗面，和爸爸說話。

“這病不會是遺傳的吧？你們家以前有沒有人得這個病？”

“我想想，讓我想想，是不是咱們祖上有遺傳病，不然，絕對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會得這種病的！”

“都怪你，當(dāng)初我說要孕檢的，你偏說多此一舉，沒必要，要是當(dāng)時(shí)孕檢了，說不定能查出一點(diǎn)問題來。”

媽媽絮絮叨叨說了那么多，爸爸打斷他：“別亂想，這個跟遺傳沒有關(guān)系。”

哥哥只無言跪著，媽媽卻不愿看他一眼。爸爸連連嘆聲，只能一句連一句不停安慰她。

但她卻哭得更厲害：“你說，我們當(dāng)初給他取的這個名字，是不是寓意不好啊？讓他學(xué)美術(shù)，反倒越學(xué)越壞，學(xué)到了斷子絕孫的地步。早知道這東西害人，當(dāng)初怎么都不該讓他去畫畫！”

這話表面上是對齊高陽說的，其實(shí)字字藏針，扎進(jìn)齊墨宣耳朵裏，在心口處流下了血。

羅永燈繼續(xù)無休止地罵著，齊墨宣仍舊跪在地上任由她發(fā)洩，不知持續(xù)了多久，齊雨歆已經(jīng)看不下去，只能回自己房間。

此后，在齊雨歆的記憶裏，家裏長期都籠罩著一股陰郁的氣息。每個人的臉上都沒有笑容，說話也提不起勁，永遠(yuǎn)平淡且沒有生氣，不知為什么，連空氣都是黯淡的黃色。

哥哥在的時(shí)候，總是免不了一頓爭吵。哥哥從始至終沒有說話，媽媽罵完，便開始哭，哭得哀痛欲絕。

哥哥住校不常在家，齊雨歆卻天天回家，每天飯桌上三個人都沈默不語，偶爾說起一個話題，也熬不過兩分鐘，媽媽總是耷拉著一雙沒有神采的眼睛，吃飯時(shí)出神，洗碗時(shí)也出神。

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老下去。

夏天到了，中考的日子漸漸逼近，齊雨歆把全身心都撲在覆習(xí)沖刺上。

但在空調(diào)聲轟鳴的某個周末，她在房間裏刷題，卻聽到廚房裏響起一聲暴喝。

她沖到廚房，看到眼前兵荒馬亂的畫面。哥哥迅速扶住搖搖欲墜的媽媽，而媽媽手裏拿著水果刀，手腕處是觸目驚心的一道血痕，鮮血汩汩往下流，滴在廚房干凈的地板上，暈染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