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楊陽過的和地獄無異。

先是被德蘭的百姓當(dāng)成珍稀動物一樣圍觀，然后夾在肖恩和希莉絲之間兩面不是人。肖恩倒好，往她身體裏一躲，就高枕無憂了。不過也不能怪他，雖然顧慮楊陽，無法做出什么實際的暴力行為，但希莉絲那種好像要將他生吞活剝了的眼神，換作其他人也抵受不住。肖恩自然嚇得魂不附體，縮進龜殼裏再也不出來。

幸好，目擊者們沒有刨根問底或大肆宣揚，這是因為肖恩那敏感的身份——東城城主的師公！可以間接看出他們對羅蘭的愛戴。而韓克斯先生也沒有追究房屋的破壞責(zé)任，不過楊陽還是非常愧疚，連連告罪，甚至主動歸還豪宅的地契，事后被耶拉姆罵了一通。

韓克斯不愧是服裝聯(lián)會的會長，精明又會做人，知道當(dāng)面推辭會讓小姑娘不好意思，就換成現(xiàn)金和行囊，藏在贈送的馬車裏，塞給楊陽一封信，叫她出城后再看。

不用說，耶拉姆的感覺和起死回生差不多——他本來就打算把地契賣了。

由埃維裏沃大道北上，有兩條岔路。一是從鋼鐵之都雷坦取道礦山，可以見識到異世界最頂尖的工業(yè)技術(shù)，買到最犀利的兵器，楊陽和三位男士都支持這條；其他人不同意，因為另一條路線是有名的觀光景點。以眾神的參拜地，澡堂多和糧食貯藏聞名的金麥城約瑟裏；出產(chǎn)各種可愛的提線木偶的工藝小鎮(zhèn)艾基爾；還有情侶們的最愛，緊挨著水晶湖，提供夜晚泛舟服務(wù)的山村蓮席亞，都讓少女們心癢難搔。

“選第二條啦，第二條也比較安全！”爭執(zhí)不下，最后希莉絲不耐煩地拍案，“礦山經(jīng)常有魔獸出現(xiàn)，雷坦烏煙瘴氣更是沒什么好玩——別羅嗦了，就去約瑟裏！”懾于她的氣勢，沒有人再敢吭聲。

于是，一行人坐著近乎招搖的豪華馬車，直奔紅發(fā)少女所指的方向。

楊陽趴在車窗上欣賞窗外的金色，此刻正是初春時節(jié)，沿途一片生氣勃勃。早稻青綠，油菜花金黃，錯落點綴著原木搭建的農(nóng)莊；微風(fēng)拂面，乳白色的晨霧籠罩著平原，彌漫著濃郁的花香；小溪流淌著清澈的山泉；碧藍的天幕沒有一絲雜色，陽光透過純凈的大氣照在遠處的帕威廷山脈上，泛出如夢似幻的銀光。

伊維爾倫的春是燦爛的，詩意的，像一幅上了顏色的山水畫，美得令人屏息。

無論對羅蘭個人有什么觀感，至今為止，楊陽從未置疑過他的統(tǒng)治能力，眼前的景象就是最好的證明。

金麥城約瑟裏位于帕威廷三角的頂點，兩條河流的交匯處，是貿(mào)易總站，繁華富庶的糧倉，但最出名的，還是它的神殿數(shù)量。

當(dāng)一行人抵達，天空已被夕陽的余暉染成瑰麗的紫紅，歸巢鳥群慵懶的叫聲灑下；高大的城墻上沒有匾額，只有兩個交叉的麥穗構(gòu)成的純金圖案，簡單好認。

穿過護城河，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大道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建筑設(shè)計莊嚴精美，市中心并列著壯麗恢弘的神殿。有生命女神的，有元素神的，也有止息之君普路托和混亂神蘭修斯的，這在其他城市是不可想象的光景，看起來卻有種和諧的美感。連昭霆這種毫無虔誠心的人也不禁興起參拜的欲望。

楊陽偷偷問希莉絲：“我是知道東城鼓勵多神教，但是，拜冥王和暗黑神應(yīng)該還是禁止的啊。”

希莉絲噗嗤一笑：“是禁止的，對外。實際上根本不禁。有人問起來，那個男人就雙手一攤，無辜地說：‘我只是建著擺樣子，反正有地方嘛。’”楊陽也忍俊不禁：“真狡猾！”

“不過，他也太開明了吧。”莎莉耶搖擺雙腿，一臉和童稚的舉止截然不同的老成嚴肅，“一般人不是都會排斥死神和暗黑神嗎？”楊陽和希莉絲一窒：“對哦。”

“哎呀，人家就是大方，關(guān)你什么事。”昭霆幫羅蘭說話，兩個損友又吵成一團。楊陽思考了一會兒，沒有結(jié)果，不再浪費腦細胞，轉(zhuǎn)向窗外，恰好看到印著羽毛徽記的風(fēng)神神殿，內(nèi)心一動：好久沒見到希露菲爾了呢，哪天問問她有沒有進入神域，找到她思慕的那位神。

一路顛簸，冒險家們多少都有些疲倦，決定第二天再參觀，找了家干凈的旅館歇下。

睡到凌晨，生理時鐘自動提醒，楊陽打著呵欠坐起來，睡眼惺忪地穿衣整裝，然后輕輕拉開窗簾，想看看院子裏有什么地方可以練習(xí)弓箭，意外瞄見一個背對自己的身影。

他半跪在一棵銀杏前，背部習(xí)慣性地挺得筆直，頭卻低垂著，兩手專註捧土，慢慢堆高，旁邊已經(jīng)有七、八個成形的小土堆。楊陽開始以為他是堆著玩，漸漸發(fā)現(xiàn)不對，那些土堆……大小太接近了，像是——

墳?zāi)埂?

耳畔轟隆作響，血液倒流，楊陽突然明白這些墳?zāi)故钦l的。

是那些士兵，留在浮島的人質(zhì)，朱特的部下。應(yīng)該不是羅蘭城主下的手，是他們自己……為了不洩露秘密。

為什么？楊陽兩手按住窗臺，不住發(fā)抖，心裏又是難受又是憤怒。她不明白朱特在想什么！拉克西絲在想什么！那些士兵在想什么！加萊又在想什么！生命對他們而言，是什么？

『楊陽……』對這樣的場景，肖恩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