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玨依舊在角落候著，偌大一個武場沒人在乎他，他倒是在乎孟先生。

繆斯和苣臣停手一個站在鄒固身側一個站在熊冉身側。

鄒固朝孟蘭說道:“聽說孟蘭的弟子不光是個咸人，劍術也不錯，不知可否讓師兄開開眼界？”

孟蘭的弟子自然是石雁舟，他抱劍站在孟蘭身側，氣勢比起苣臣和繆斯輸了許多。

孟蘭答道:“我這劣徒上不了臺面。”

“請江玨小將軍和翟莊小將軍進場?！避某己暗馈?

孟蘭緊緊盯著從角落陰影裏走出來的少年郎，已經束發了，長大了。

翟莊臉色陰沈，本來這是給他準備的揚名之戰卻被繆斯和苣臣搶了風頭。不過他有必勝決心，自己朝思暮想的苗渺，整個郢都有誰敢和自己爭？唯獨這個草莽癡兒橫插一腳。

江玨提著劍出來，少年郎的肩頭太稚嫩挑不起道義二字，少年郎的手掌太小拿不起黎民二字。少年郎的心是一顆冰冷又粗糙的草莽心，只融化了表面淺淺的一層，露出內裏更為冰冷和粗糙的部分。

江玨心如莽原一片，蒼茫凄涼。沒有天底下最美的人款款而來，沒有一人一狗踏歌而行，也沒有晚來天欲雪，能賞一杯否？不過癡兒一場夢，不過癡兒一戲言，不過稚子無遮攔。

洛邑學宮的鄒先生，豈會專程為自己而來？兗州大黎的孟先生，又豈會知曉癡兒在郢都蒙難？

江玨持劍，他只會草莽劍法，只會三招。第一劍，名為守護，守護的既不是道義二字也不是黎民二字，而是自己。第一劍出，與翟莊那桿霸王槍碰撞在一起。

矛盾之爭已經落下，劍戟之爭才剛開始。誰說郢都風采盡數被矛盾之爭給占去了？至少此時此刻，郢都武場這方不大不小的棋楸上，江玨是執子之人，是一名弈士，而場外任憑他是諸侯君王還是百家圣人，任憑他是郢都貴胄還是荊楚商賈，通通都只是看客。

翟莊有了趁手兵器實力大增，畢竟霸王槍是依著霸王槍法打造出來的，自然用著順手。霸王槍法十二式接連施展而出，氣勢咄咄逼人。霸王二字，只有霸王槍法才擔得起。

江玨從頭到尾都只施展守護一劍，他只想活下去，這一次不為別人而活，不想著肩挑道義手拿黎民，只想著遠方還有自己的女人，還有自己的兄弟。

有侍衛伏在木爾身側輕聲說了些什么，木爾朝熊冉望去，熊冉點點頭，于是木爾離去。

場中江玨和翟莊正在酣戰，放眼天下兩人都算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一個及冠不久（大黎男子十七及冠，女子十六及笄），一個尚未及冠。

“次子，未來可期?！避某颊f道。

“看來我看走眼了?！编u固說道。

“師兄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孟蘭問道。

“孟蘭就沒看走眼？”鄒固笑道，“當初孟蘭還是師兄領進門的，孟蘭的心思師兄如何不知？若是孟蘭當真沒看走眼恐怕孟蘭身邊不單單只有一個石雁舟吧?！?

孟蘭臉色有些恍惚，他承認有過收癡兒為徒的心思，但還是放棄了。曾經答應過會回枳西看江玨，雖說去洛邑學宮三見鄒固，但在塞上莽原他還是沒有親自看一眼江玨。

江玨和翟莊依舊在酣戰，江玨被掃了一槍，翟莊被刺中一劍，算是伯仲之間。兩人劍戟之爭不比苣臣和繆斯矛盾之爭，不單單是平手就好。

翟莊有非勝不可的理由，新仇舊怨算到一起。新仇，自然是江玨橫插一腳想要搶走苗渺一事。起先在郢都外無意遇見江玨，翟莊只是想和江玨比試一下，畢竟郢都莫說年輕一輩，便是再老一輩要么是他不敢惹的，比如苣臣，要么是白吃了幾十年飯的，那就多了去了。舊怨，自然是其父翟羽，其師夫錯和巴人，確切來說是和江望舒的仇怨。翟羽被江望舒麾下的江州軍部將凌寒一槍挑死連霸王槍都遺失在江城是事實，夫錯和江望舒烏江賭戰迄今音信全無還搭上了杜若和侯川也是事實。

新仇舊怨一起算，翟莊有非勝不可的理由，或者說有殺了江玨的心思。殺了江玨，再也無人和自己爭搶苗渺，父親和師傅的大仇得報，他也可以揚名荊楚。小霸王那個小字，翟莊不喜歡，正如他已經及冠，是個大人了。

江玨也有非勝不可的理由，他頻頻使出守護一劍，只想守護自己。少年郎誤入郢都，郢都何止十面埋伏？如江玨所見苗圣府邸方圓一裏禁衛不下百人，如江玨出門瞧見苣臣時聽到那一句“便是一只鳥也飛不進郢都”，如江玨去北城門時瞧見的那數千郢都守衛軍。

所以熊冉安心讓江玨待在苗圣府邸，少年郎能以一敵百？況且明處便有不下百人，何況暗處？所以熊冉安心數次與江玨見面，有苣臣護衛便是江望舒親自殺來一時半會也奈何不得他。所以熊冉安心讓江玨隨鄒固去城門迎接孟蘭，甚至是故意擺出那數千守衛軍讓江玨瞧一瞧。這只是一個城門，郢都東西南北四方哪一方都是如此。

比難以抉擇更為難的是壓根沒有選擇的余地，不如眼下。

江玨只能提劍上場，只能贏了翟莊，只能一步一步按著熊冉的心思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