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佳慧緊緊抱著楚梨，如同要把自己的親女兒再揉入自己的骨血，再不分開，她神情有些恍惚：“大嫂，我是做了傻事，但我……我沒有奔頭啊。”

她的日子太苦了，給年春花當(dāng)兒媳太苦了。

“我每天上工賺工分，就是想要掙出一份家業(yè)來，我不求富貴，我只求我的孩子們別像我一樣，一輩子被拴在生產(chǎn)隊，鄉(xiāng)下的日子太苦了。”

“可是，家裏的雞蛋被吃完了，明年孩子們上學(xué)的錢都沒有著落，媽還把家裏的糧食換成肉票買肉送人，一個家，就這樣被吃垮、敗垮，我的孩子一口雞蛋羹都沒吃到，媽口口聲聲說她沒福不配吃，只有福團(tuán)有福，我的孩子就該是賤嗎？”

陳容芳潸然淚下，都是年春花的媳婦，白佳慧說的她都理解：“你說這些，嫂子都懂，嫂子和你是一樣的心。但是，佳慧，你要是活著還能給你孩子爭取，你要是死了，你的孩子可就更被虐待了。雞蛋雖然被吃完，但總歸雞沒出事，還是能下蛋。”

白佳慧一臉木然：“沒用的，哪怕下了蛋，也到不到我的手裏、我孩子的嘴裏，我孩子天天被說福氣不夠，每天遭受的全是貶低，楚志平更是像個廢物。”

她仰起頭，眼皮哭得紅腫發(fā)泡：“只要他稍微有個男人樣，我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我都能和他一起把日子過好。可他的樣子，你不是沒看到，我一個女人，我往家裏賺得再多也不夠他們敗的，我在家裏沒有一點話語權(quán)，說是媳婦，他們家還是覺得媳婦是外人，我能怎么辦啊！”

楚楓聽得心裏同樣難受。

白佳慧的遭遇，是一些福氣文中被打臉妯娌的常見遭遇。

福氣女主一定要得到一家之主的重度偏心，以顯示她有福的超然待遇，重度偏心一定會招致妯娌的不滿，但是呢，妯娌一定沒法反抗，因為在這個年代，難道誰還敢真的離婚不成？

既然不敢離婚，那就吃定你了，再加上福氣女主的大福氣，妯娌不停被打臉、直到服服帖帖，心甘情愿覺得所有人都比不上福氣女主。

包括自己的孩子。

她們會把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全部矮化，心甘情愿覺得一些好東西，自己孩子不配吃，只有福氣女主配吃，自愿變成綠葉，襯托紅花。

蔡順英，就是一個被馴化后為虎作倀的妯娌。

在楚楓的記憶中，曾經(jīng)陳容芳一家沒落了，楚深變成瘸子、楚楓被嫁給小混混，年春花瞧不上他們一家，覺得他們沒福。但是，每到過年還是會叫他們一家人來成為添頭，遭受奚落。

楚楓遭受著奚落，楚志平、楚志茂看似西裝革履、人五人六，但是當(dāng)他們的孩子不小心碰翻了一杯茶水，茶水朝福團(tuán)的方向傾倒下去，楚志平、楚志茂一耳光就給自己孩子扇過去了，點頭哈腰巴結(jié)著福團(tuán)。

那時楚楓就想，原來大家是一樣的。

她窮在表面，他們窮在心裏，都是沒福氣的、在地上趴著的狗。

白佳慧在上輩子沒有選擇當(dāng)狗，在楚家蒸蒸日上時，她帶著從小被打擊、歧視的女兒遠(yuǎn)走他鄉(xiāng)，這一世，白佳慧仍然是最早反抗的人。

只是，她的娘家重男輕女，她甚至沒有母親，她的母親早就死了，只有一個后娘，她沒有后路，楚志平靠不上，年春花咄咄逼人……所有事情堆積在一起，讓她在沖動之下有了輕生的念頭。

這個年代的女人，太苦了。

陳容芳給白佳慧擦著眼淚，柔聲細(xì)語說：“佳慧，你連死都不怕，你還怕什么呢。我剛分家那個時候，全生產(chǎn)隊的人都說我不孝順，我走出去都有老人在我背后戳我的脊梁骨，但到今天，這種聲音都沒有了。”

“再難，也就難這幾年。”

楚梨也哭著說：“媽媽，我在采穿心蓮，我也給媽媽賺錢，媽媽你不要死……”

上次楚楓楚梨一起辨別穿心蓮，她們就發(fā)現(xiàn)楚梨特別會認(rèn)形，一些中草藥哪怕外形相似，但楚梨就是能準(zhǔn)確分辨出兩者的不同。楚梨還會用樹枝在地上畫鳥、畫花兒，全都活靈活現(xiàn)。

楚楓這才意識到，曾經(jīng)被歧視如同凍貓子一般的妹妹楚梨，同樣有獨特的天賦，既然這樣，楚梨就更要上學(xué)了。

楚楓楚深便拉著楚梨一塊兒上山找東西。

白佳慧柔腸百轉(zhuǎn)，終于認(rèn)識到自己的行為太糊涂，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她趁著這一口氣，抱起楚梨：“走，媽媽帶你去找她們，今天一定要說個明白！”

陳容芳和楚楓等人擔(dān)心白佳慧去找年春花會再被欺負(fù)，白佳慧現(xiàn)在的精神狀態(tài)不大好，何況，年春花從來就不是個講理的人。

但她們現(xiàn)在也不敢攔白佳慧，只能跟在白佳慧身后，以免她出事。

隊裏。大會堂的人們歸還農(nóng)具，在清涼的夜風(fēng)中慢悠悠往家走。

年春花被李秀琴攙扶著，旁邊是跟個福娃娃一樣的福團(tuán)。

“福團(tuán)，以后不許隨便撿一些草藥回來不分青紅皂白給雞吃了！”不時有隊員提醒福團(tuán)。

農(nóng)家的雞以散養(yǎng)居多，她們可害怕福團(tuán)這個熊孩子又像上次一樣，悄悄翻進(jìn)別人關(guān)雞的地方，給雞吃來路不明的草藥。

福團(tuán)的臉在夜風(fēng)裏紅得像個熟透的蘋果，一根手指忍不住在衣服上攪來攪去，紅色的小衣服上繡著紫色的小花，今天的福團(tuán)穿得仍然比年春花家所有孩子都要好。

福團(tuán)低著頭，有些說不出的委屈。本來那個植物靠著她的福氣就是能治這次雞瘟，隊長他們非要求知打破砂鍋問到底，這才破壞了她的福氣。

福團(tuán)覺得奶奶說得沒錯，生產(chǎn)隊裏神神鬼鬼的東西，隊長那些人站得越高、越看不懂。

福團(tuán)委屈死了，小小的人兒靠近年春花，悄悄朝年春花手裏塞了個東西。

“這是啥？”年春花摸到幾張紙一樣的東西，低下頭一看，是一張藍(lán)色的……錢！

年春花的手顫了，生怕被人看見，她讓李秀琴擋住她，手裏摸著這張錢，激動得臉色發(fā)紅：“福團(tuán)，這是？”

福團(tuán)天真地眨眨眼：“這是我在地裏撿到的，給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