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夢了。
夢見烏尤尼鹽湖,我站在湖岸,看見白鳥成群,有一個人站在湖中央拉小提琴。
天空之鏡映照著云的呼吸,把那拉琴人也包容了進去。大概是錯覺——夢裏的東西都應該是錯覺——那位穿著黑西服的琴師在望著他湖中的倒影,仿佛他是他的樂譜,倒影朝他微笑,他和倒影是兩個人。
我一步踏入湖中,漣漪托著我在鏡面上走,朝那處伸出手時,無數的鳥兒從我眼前飛過,羽毛遮蔽了視線,我什么都見不到了。
我醒來的時候,爺爺已經不在屋子裏了,桌子上擺了一碗溫熱的粥,我猜是給我留的早飯,于是捧起來喝了,老樣子,連牙縫裏都沒留下一粒米。
扎龍的早風有清爽的冷意,我披著衣服去了房子前的花崗巖,爺爺果然坐在上面。
“起來晚了,” 爺爺吐了煙,摸了一把我的頭,說,“早一點可以看日出。”
有時候在碰到老人的手指時,會嗅到一些老去的氣息,黃土地上的草香或者麥子發酵的酒味,藏在隨著年份漸深的溝壑裏,直到入土。
我爺爺抽了半輩子的煙,我想他以后沈睡的那片泥土一定會長滿煙草。
我跟爺爺無話不談,于是把我的想法跟爺爺說了,老頭拿煙斗敲我的頭頂,砰得一聲響得很,讓人想起了集市攤上熟透的西瓜。
爺爺對我說:“俞長盛,你認識老人嗎。”
我說:“有啊,你不就是嗎。”
他說:“除了我。”
我抬頭想了想,還真沒有。
學校裏盡是些年輕面孔,最老得也不過是五十歲年紀的校長,我每日路過擺著雜貨攤的街,騎著自行車上下學,見過眼球混濁的老者做在馬扎上與這熱鬧格格不入,從沒想著上前去問個好。
男女老少都一樣,我們都是陌生人,我好像沒有必須要認識陌生人的義務。
我問爺爺怎么了。
他說認識老人和孩子是很重要的社會實踐,這樣能讓我畏懼生命,比任何書面教育管用——因為他們就是鮮活的生與死。
不要和行將就木的老人提起死后的虛無,也不要用生的苦惡去恐嚇初入人世的孩童。他讓我記住了。
我這才明白他為什么要說這個,我剛才和他說的話裏好像提到了他的死亡,這是一件并不禮貌的事情。于是我抿了抿嘴唇,說道:“對不起。”
爺爺也笑了笑,又說:“除了我。”
我抬頭看著他,聽他說:“因為你爺爺不怕死。”
沒有人不怕死,我心想,除非有一個念想堅定到能蓋過這種恐懼,就比如那些為國捐軀的烈士。
我想我還是不要說話了,挨著花崗巖坐下。
我又看到了那行字,這次看它的時候比以往都要認真,一遍又一遍地看,掃過十月,掃過愛人,掃過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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