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奈以兩敗俱傷的方式,將對方也拖入了廢墟之中。
盛大而燦爛的胭脂色花朵從斷壁殘垣裏長出,貫穿了羅恩的身體,那暗紅斑紋打底的玄黑作戰服終于從他身上脫落,緩緩變回了原形—
是一只死掉的章魚,只不過它早已被煉制成武器,此刻的身形也只卑微蜷曲著,不及活著時的千分之一。
羅恩苦澀地笑了笑,這陪伴他幾十年的海武,從那艘破冰船上抓捕到的章魚異種制成的海武,將和他死在同一天了。
他疲力地睜開眼,左手握緊那枚老派勛章,上面的每一條劃痕,每一個凹陷,每一處花邊,都日日夜夜摩挲在他的指尖,他一直學著希爾長官的樣子,佩戴它,信仰它。
冰極的天很冷,冰極的極光卻很美,他在那發現了血能做油的奇怪生物,也見識到了冰川風雪化作的鯨,神秘而澄澈湖泊勝似眼睛,被人哄搶的鯨的冰骨……
所以在見到葉奈的那一瞬,他就聞到了冰川的氣息。
羅恩緩緩閉上眼,“我終于……迎接了我的宿命……長官……”
柏君垂眸,看著葉奈的花在廢墟裏四處尋找她的碎片,艱難地將她拼湊起來后,緩緩枯萎,腐敗,彎著根莖,像爛泥一樣倒在了泥土裏。
她走過去,握住葉奈的手。
殘缺的手。
幽藍的光在她的胸口閃耀,彼此的神格正在共鳴。
她輕輕用額頭抵住葉奈的額頭,雙生花中逝去的那朵用自己的余力灌註了另一朵,為它開拓土壤,灌溉靈泉,供它肆意生長。
柏君終于看到了那條幽藍色的大魚,顏色比海城特有的藍絹布還要藍,尾巴那么長,那么寬,美的令人失語。它就這樣躺在她懷裏,月光從斷裂的磚瓦縫隙透進來,它怔怔看著月亮,流著淚,然后——
變成了一片海水,從自己的懷裏滲了下去,和她的花一起,澆灌著這方廢墟。
柏君平靜地聽著外面的廝殺聲,她停駐了幾秒,才想起來自己要做什么,于是抬腿,想要走出去。
冰色的身影擋在了她的面前。
沈默橫貫在沙塵中。
冰骨鑄就的人魚,擁有和葉奈一般慈悲的神情,她水藍的雙眸常含悲憫,面容縹緲,勝似神明。
人魚靜立在她面前,雙手微抬,一場驚天動地的海浪正在醞釀,緩緩從海中心席卷過來,所過之處,皆為余燼。
【不是勝似,她就是神明。】
惡藻從指間繞到耳畔,聲音親昵。
【她是人類造出來的神明,希望與你媲美的神明。】
柏君凝望著她那端麗雅致的面容,無感情的眼眸靜靜地望著自己,那酷似葉奈原形的魚尾,像一把薄紗的折扇,輕微卷曲。
“死去的001號……為什么會在這裏……”
寂靜中,不知是誰呢喃了一句,柏君見到人魚的眸子瞬間冰極,呼嘯的海浪從窗外瘋狂灌入,帶著破妄虛空的氣勢。
海水極速涌來,蘊含著大海靈魂的海水,此刻□□如同困獸,正在嘶吼。
柏君借著海水裏殘磚廢石的掩映,極快地貼近了人魚,惡藻卷住它的脖頸,深深勒緊,卻只見白皙如玉的肌膚表面,片片龜裂,茂盛的,透明的,形狀與惡藻如出一轍的怪異藻蔓生長了出來,與自己的惡藻糾纏。
【人類造了神,還要造魔,真有趣。】
惡藻的語氣有點奇異,它對著自己偽劣的仿制品,露出了趣味的神情。
柏君微微皺眉,她能清晰感知到,對方已經是徹底無生命的事物了,卻能被灌入戰斗的意識,化身一座冰冷的武器。
一分神,人魚的藻卷住了她的腳腕,那透明的藻蔓根莖之下,能看到它在汩汩吸食著自己的血液。
并不疼痛,甚至有些奇幻。
似是帶有迷惑人心的麻痹功能。
她好像是被母親懷抱住,依賴著,嗅著那柔和的氣息。
柏君的眼睛緩緩起了一層霧,在霧裏,她仿佛見到了流光溢彩的極光,那突起的冰川,崎嶇的冰層覆蓋在白無涯的地面,除了霜雪,還有一方小小的,澄澈到透明的湖泊。
嶙峋的冰川是祂的骨,飽滿或缺失的冰層是祂的皮,深深的溝壑是祂的傷口,而這澄澈的湖泊則是祂的眼。
她此刻仿佛赤足踩在了祂龐大而震撼的身軀上,瑩潤的光輝從祂身上淌過。
這條化作山川冰雪的鯨,就是她的海洋母親。
【不要沈睡。】
柏君恍惚地站在冰原上,看著面前秾麗的女人。
她的臉驚心動魄的美麗,既似葉奈,也似自己。
柏君知曉,她是南溟。
【新生的神明,對力量的掌控還是薄淺的,人類造出的神,卻是沒有靈魂的空殼。
南溟站在山巔,遙望著她。
白皙到透明的指尖點在冰上,鮮血緩緩流淌,自山巔為中心,一層層往外漾開了奇異的光紋,從幾寸大小,到涵擴一座山,直至整片大陸,愈發震撼。
【點冰,讓祂賜予力量。】
柏君看向自己的手掌,瑩潤的光輝閃過,像是得到了某種驚心動魄的饋贈,她此刻仿佛只要將手輕叩冰川,就能看到它的轟然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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