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伏到窗格上窺看。只見竹瑤劍式已變，斜斜掠去，這一劍清淡勁拔，神韻飄灑，挺秀中又蘊有一股空靈有致的逸氣，卻是竹蝶祖父自創的劍法，稱為“勁節三十六劍”，劍傳畫意，竹根竹節古樸雄渾之風，竹枝竹葉搖曳秀麗之姿，同時并現。蕭劍平一生中也未見過如此美妙繁覆的招式，雖在情急之時，也不自禁的心曠神怡起來，心中讚了一聲：“好！”

蕭鶴并不回擊，身形微晃，已然避開。竹瑤數招連出，動若電閃，于一瞬之間換了幾個方位，竟始終帶不上他一片衣角。

蕭劍平凝視竹瑤出招，突然之間，心頭重重一震：“舅舅使的輕功，怎么象是‘捕風捉影’？”

但見竹瑤衣角帶風，滿室游走，這般輕靈的身法竟是熟識之極，依稀便是那婆婆傳授的一套“捕風捉影”的輕身功夫，但步下之純熟奇奧，卻又遠在蕭劍平所能領悟的功夫之上。他驚訝之余，又想起來：“適才蝶表妹與封師弟動手，我便覺得她身法好生眼熟，現下想來，多半就是‘六出步法’了，只是這套步法全憑自己領悟，各人變化不同，一時卻也看不出來，她還使過一招‘手卷珠簾’，卻正是‘回雪流風掌’的招數。這些都明明是啞婆婆教我的武功啊，難道舅舅他們認得婆婆？這可奇了。多半……多半……啊，是了，多半婆婆是跟我媽媽學來的，原來婆婆教我的這些，竟是媽媽的功夫？”

他在這裏尋思，竹瑤數搶無功，卻已變了劍法路數，出劍斗快，霎時間但見光環亂轉，一柄長劍竟似幻作了千千萬萬道白光，將二人身形都罩在其中。

蕭鶴道：“仙霞快劍，果是不凡！”一語甫畢，右手中指猛地彈出，錚的一聲，正中劍脊。竹瑤手上一震，只覺一股大力迫來，手中長劍把捏不定，便似直欲脫手飛出，急忙倒躍一步，這才消了后引之勢。本來滿臉漲紅，一剎時全無血色。

蕭鶴略一拱手，道聲：“承讓了！”

竹瑤緩了一口氣，喝道：“我同你比的是招式，可不是內力！”長劍斜指，驀然飄起一朵劍花來，又向他攻了過去。卻是換了天山派最以奇詭見稱的一路“秋水劍法”。

蕭劍平心道：“舅舅原來跟我是一般的脾氣，不肯認輸，爭強好勝得緊。”

蕭鶴眉頭微皺，想的也是這個念頭：“你明知非我敵手，卻死纏不休，難道真要我傷了你，才肯罷手？”但慍怒之中，情不自禁也覺心酸，原來這般的神情語氣，便與十八年前那人一般無異，他兄妹竟是如此相象，現下卻早已人鬼殊途，想起往昔光景，卻又何以為情？

他這一遲疑，立時便難以招架起來。竹瑤這一著“雪中之蓮”，劍尖分花，去勢卻又極其飄忽不定。蕭鶴一時竟看不清他劍勢來路，只有后退了一步。竹瑤招數緊逼而上，又是一劍“日集百鳥”刺了出去，長劍橫空，劍影化作千萬白點，便似急風驟雨般當頭灑落。這時蕭鶴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取守勢，當下橫袖一拂，原本掛在墻上的一柄長劍猛然脫鞘躍出，落在他手中，反手便是一劍向無數的劍點迎將上去。

蕭劍平眼見這一擋守中含攻，這招“千峰月色”自己也曾學過，卻哪能象父親這般使得神完氣足，寓攻于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竹蝶，見她蹙緊眉頭，一雙眼睛不離竹瑤劍勢進退，臉上都是焦慮之色，心下不由得更替舅舅擔心起來。

竹瑤長劍眼看要與對方劍刃碰上，立即變招，指向蕭鶴小腹，這一回劍迅捷，竟絲毫看不出變招痕跡，便如是一氣呵成的一大招。蕭鶴全不理會，舉劍橫削，乃是一招“萬壑松聲”，劍式凝重，隱隱似有松濤萬頃澎湃如潮之音直傳出來，蕭劍平自是識得這一招的厲害，暗叫一聲：“不好！”

眼見這一劍后發先至，竹瑤若不撤劍后退，非受重傷不可，豈料竹瑤這一劍撤是撤了回來，卻不后退，手肘急縮，以劍柄撞開了蕭鶴這一劍，反手便猛撩出去。

這一劍更是奇詭絕倫，當年天山派的祖師創了這一招，后人取名為“凌厲十步”，意即這一劍撩出，十步之內，敵人無可回避，乃是陰狠至極的一記殺手，一劍制勝，實有鬼神莫測之機。竹蝶也曾學過此招，眼見父親這一著使得恰到好處，看得忘形，忍不住喝一聲彩：“好！”

蕭劍平卻是“啊”的一聲，叫了出來。一霎時間，又是心亂如麻，他既不希望舅舅為父親所傷，卻也不想父親便傷在這一劍之下，到底自己真正的心意如何，卻著實是難以明白了。

但這時也容不得他想出個明白來，只聽室內錚的一聲疾響，光芒一閃，他眼睛一花，已見竹瑤手持半截斷劍，身形凝立，臉色蒼白異常；父親卻已擲下了長劍，負手站在桌旁。蕭劍平又是“啊”的一聲，這一次聲音中充滿了驚駭之意，那是為舅舅的安危擔憂了。

竹蝶驚叫：“爹爹！”縱身破窗而入，拔出短劍，擋在父親身前。蕭劍平心中混亂，見她進去，當即跟著躍入。

竹瑤拋下斷劍，伸手在女兒臂上一拉，將她拉到身后，雙目凝視蕭鶴，一言不發。

蕭鶴道：“阿瑤，你若要走，同令愛自行離去便了，我不想為難你。”

竹瑤冷冷的道：“我是你手下敗將，原本也只有乖乖離去的份兒，又豈敢教你為難？但阿瑤一心想要做的事，任憑誰也攔不住，你也是早就知道了的。”

蕭鶴森然道：“這么說，你這回要人，是要定了？”

竹瑤道：“正是！本來已經過了十七年，我原不該再來爭你的兒子，可是瞧了你家的光景，卻教人怎生放心將我的外甥還留給你？這一件事，姓竹的但教有一口氣在，總之不會善罷甘休，你究竟給也不給？”

蕭劍平萬萬想不到他們打了半天，所爭原來是為了自己，一驚之下，全身發顫，道：“我……我……”

竹瑤伸出左手，輕輕握住了他手掌，道：“我也知道你是斷斷不肯的了，但是劍兒如今業已長大成人，想必也能夠做得了自己的主張，便讓他自己說罷！他要是愿意跟你這個父親，我父女立即拍手便走，永世不再來天墉城向你羅嗦，成不成？”

蕭鶴鐵青著臉，目光盯在兒子臉上，卻是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