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生

裴歡一個人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飲水機(jī)就在樓道另一頭，但她連起身走過去的力氣都沒了。連續(xù)幾天出逃帶來的擔(dān)心，笙笙突然發(fā)病的緊張?jiān)偌由掀v，讓她一安靜下來整個人都像散了架。

她猶豫著想休息五分鐘就去倒杯水，今天她不敢離開笙笙，連下樓買飯的時間也沒有，反正急得沒時間覺得餓了，先忍過去，等到明天笙笙能進(jìn)病房里就能好一點(diǎn)。

她正這么想著，沈銘又抱了什么東西來找她。裴歡看了眼時間，都過九點(diǎn)了，樓道兩側(cè)的病人大都睡了，家屬們也都不說話，坐在一邊看報紙。

她輕聲示意他過來坐，沈銘總算在他那件睡衣外邊披上外套了，順手遞給裴歡一份盒飯，四四方方的三素一葷，還帶著熱氣。他小聲笑著說：“對街小超市買來的，我每天晚上陪床都只能吃這個，正好給你帶了一份。”

他坐在裴歡身邊，看她拿著盒飯不動，又有點(diǎn)不好意思說：“呃……你是不是吃不慣啊？你們明星可不一樣，要不……”

裴歡打斷他：“不是，我不是什么明星，那就是個工作。”她打開盒飯蓋子，一陣一陣香氣涌上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實(shí)在是餓過勁了，瞬間難過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又和沈銘說，“謝謝你，真的。”

她拿著筷子和他一起坐在墻邊吃飯，熱騰騰的東西吃下去人總算有點(diǎn)力氣了，她去給兩人都接了一杯熱咖啡，拿在手里，暖暖的舒服很多。

沈銘看看笙笙，又看了看裴歡，壓低聲音和她聊天，說：“孩子像你，肯定是你女兒……八卦雜志真不靠譜，還說你嫁入豪門了呢。”

裴歡笑著搖頭說：“別信那些了，你看我就是個普通人，要不是你，今天我真不知道怎么辦。”

沈銘似乎一直想問，但怕她不好說，支吾半天說：“我就是好奇，哎，想問問……孩子的爸爸呢？怎么就你一個人帶著她來了，而且你不是住在沐城嗎？”

裴歡盯著咖啡沉默，不說話。沈銘就緊張了，趕緊擺手：“對不起啊，我沒別的意思，要是隱私就算了。”

她嘆氣，停了一會兒搖頭說：“這是我女兒，我?guī)宦烽_車來的，剛到她就發(fā)病了，沒辦法……之后我也不知道怎么辦。”

“那你不會再回去工作了嗎？”

“不了，走一步算一步，孩子經(jīng)不起折騰，暫時就先留在葉城這里吧，之后想辦法去找個住處，再隨便找份普通工作。”裴歡說著說著像是想開了，看沈銘目瞪口呆的樣子，笑著拍他，“好了，別老覺得我是個什么明星了，我沒有家，也沒有父母，就這么一個女兒相依為命，之后還得想辦法過日子，現(xiàn)在交完住院押金之后剩的錢，估計(jì)都不夠我租房子了。”

她攤手示意她真的連普通人都比不上，正好看到笙笙翻身，她過去給她重新蓋好被子，沈銘坐在椅子上欲言又止，等到她坐回來才囁嚅著說：“那個……其實(shí)我家里有地方，但可能不太合適……如果你之后實(shí)在沒辦法，可以先和孩子住到我那邊。”

裴歡沒接話，這人呆呆的確實(shí)沒什么心眼，她還不至于懷疑他另有所圖，但畢竟萍水相逢，她想了想搖頭說：“不用，你已經(jīng)幫我這么多，我都不知道怎么答謝你。”

沈銘慌忙擺手，又小聲說：“我真的不是壞人，不信你去問問，醫(yī)院里的人都認(rèn)識我媽。我家就在紅葉街，哦，你不知道，這里路口左轉(zhuǎn)，再過去兩個紅綠燈就是了，離第二醫(yī)院很近啊，就十分鐘的路。我爸留下來的小閣樓，我們后來在一層開了個書店，也沒什么生意，瞎盯著玩而已……樓上二層三層都能住，就我和我媽。她還總是住院，幾乎全空著了。”

“那你怎么不租出去？我看這里算市區(qū)，不錯的位置，葉城房價這么高，應(yīng)該能租出不錯的價位。”

沈銘有點(diǎn)無奈，指指樓上說：“你沒照顧過老年癡呆的病人，住院費(fèi)多貴呢，如果情況好一點(diǎn)，我還是接她回去住的，但她一會兒明白一會兒不明白。我試過租了幾個月，房客都被她罵走了，她糊涂起來什么事都鬧，人家花錢租房子，誰受得了啊。就為這個……我女朋友都跟我吹了。”

裴歡覺得他也不容易，安慰他說：“你很孝順，你媽媽心里肯定明白。”

他又習(xí)慣性地?fù)项^，準(zhǔn)備上樓去，臨走讓她再想想，如果能接受的話可以和他說：“反正我媽最近都得住院，我平常守在這里，店里缺人，家里也空著。”

裴歡答應(yīng)下來說再想想，她一個人靠著墻邊閉上眼休息一會兒。不知道過了多久，笙笙突然輕聲喊她。她一下就坐起來了，急忙過去看她臉色：“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孩子搖頭，又伸手要抱她。她低下身，讓笙笙貼著她的臉。

笙笙小聲地說：“媽媽是不是沒有地方睡覺，來笙笙床上睡好不好？”

裴歡眼淚一下就涌出來，可是不敢讓孩子看見，她抬手抹了，拍著她安慰：“笙笙是媽媽的寶貝，媽媽做什么都是應(yīng)該的，只要寶貝健健康康的。”

笙笙小聲嗚咽，抱著她的脖子使勁怪自己生病不好，說都是她的錯。裴歡忍著眼淚，告訴她什么都不用怕，只要她好好休息養(yǎng)病：“聽話，先睡覺，別讓我擔(dān)心，好不好？”

她一直拍著她，終于看笙笙閉上眼，伸手給她擦干眼淚，輕聲說：“以后我們都不能哭。”

這是人必須經(jīng)歷的成長，退去虛名浮華之后，必須要面對生活。

裴歡走到如今并不怪誰，她到底還是蘭坊中長大的人，事到如今她再回憶，雖然諷刺，但她不得不承認(rèn)，華紹亭教會了她那么多事，那些成為強(qiáng)者所必經(jīng)的一切，讓她在最不好的時候都能咬牙熬過去，讓她知道人必須堅(jiān)強(qiáng)地活。

她其實(shí)累到閉上眼就能渾渾噩噩睡過去，但必須守著笙笙。

她有她的堅(jiān)持，放棄的人才是弱者，蘭坊里什么人都有，唯獨(dú)沒有弱者。

一個星期之后，裴歡帶笙笙出院。孩子的病基本檢查清楚，保守治療的意義不大，盡量維持讓她不要再發(fā)病，其余的事就是準(zhǔn)備之后要進(jìn)行手術(shù)了。

裴歡以前沒考慮過錢的事，到了葉城，她一個人帶著孩子，終究明白什么事都要用錢。尤其做手術(shù)除了她們的意愿，還有手術(shù)費(fèi)的問題。

她從未想過自己有天會為了五萬塊錢發(fā)愁，但這確實(shí)是事實(shí)，人的起起落落沒法預(yù)料。

沈銘看她著急，只好先勸：“先在葉城安頓下來再說，總會有辦法。”

她也只能這樣了，給笙笙穿好外衣帶她走。街道上人來人往喜氣洋洋，商場里都放著拜年的音樂，馬上就要除夕，起碼先過了這個春節(jié)再說。

裴歡在笙笙出院前就考慮過好幾天，形勢逼人，她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最后還是決定接受沈銘的幫助，暫時先住到他家，畢竟他家離醫(yī)院近，什么都方便。裴歡和他約定好：“我白天可以幫你看店，當(dāng)做是房租。”

沈銘很高興，回去收拾了一下。他和媽媽的房間原本在二層，他就把三層的房間打掃出來給裴歡和笙笙住。

裴歡抱著笙笙，跟他一路走過去，果然十分鐘的路程就到了，臨街的一棟老式小閣樓，雖然很舊，空間也小，但很有生活氣息。

一層是個小書店，順著木頭樓梯向上走就是住的地方，家里人的東西放得滿滿的，一看就是普通人家，格外溫馨。

她心里莫名暖暖的，看了看房間和沈銘說：“真羨慕你。”

他還在不好意思，順手收拾東西說：“房子太舊了，有什么羨慕的？你就別笑我啦，你是見過豪宅的人，暫時艱難而已。”

裴歡被他逗笑了，想想過去。蘭坊有太多歷史，所有的一切都被時光磨出厚重感，雖然那是她長大的地方，但回憶里那條街總是幽幽暗暗。然后就是南樓，蔣家名門望族，鬧市之中藏著深宅大院。那六年里，她在南樓做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女主人，只有她自己明白，冷暖自知。那些華麗的水晶燈，到了夜里還是一樣毫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