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易燁再次打斷她：“難道你要我們?yōu)榱俗约?，看著你去為奴為婢！等主人家死了的時候，再看著你去給他們殉葬！”

“易二哥……”

“不行?！边@次打斷她的是易曦，“此事絕對不行?！?

“子青的命是先生救回來的?！弊忧嗥届o而堅持道，“先生大恩，子青此生無以為報，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先生天命之年還要上沙場。”

“我救你回來，并不是要你報恩，更不是要讓你去給人為奴為婢?！币钻?fù)u頭道，“你若這么做，才真是辜負(fù)我救你的一片好意?！?

子青垂目，片刻后沉聲道：“先生，您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夫人著想。”

易曦沉默片刻，道：“我們夫妻同心，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此事絕不可行，你若當(dāng)真去自賣其身，那些錢兩我也絕不會用半分半毫?！彼蛩刂忧嘈愿窬髲?，為免她做出先斬后奏的事來，故而把話說在了前頭。

“先生……”

子青無法可施，深敬易曦為人，俯身一拜，退出堂屋。

心中感激，易燁挪過身子，也朝易燁俯身拜下：“燁兒謝過爹爹?！?

易曦扶起他來，苦笑道：“燁兒，我不想讓你去，可眼下家里也實在籌不出錢來。”

“爹爹，是燁兒無用?！?

“子青這孩子很好，我們走后，有她照顧你娘，我也放心?！币钻仡D了頓，“我和你娘本來想過些日子就給你們辦婚事的，誰知……”

易燁撓頭，方知父母原是這個主意，笑道：“幸而沒有，我只當(dāng)她妹妹一般。”

易曦拍拍他肩膀，想到此去經(jīng)年，妻子身畔再無親人相伴，心中也是凄然，無語凝更。

丑時已過，子青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手習(xí)慣地摸著垂在胸前的骨塤，那是娘留下來的物件，她雖不會吹，卻時時帶在身邊。

易家逢此大劫，自己究竟該怎么做才對？

若是娘在，娘會怎么說？

手指在骨塤的孔上緩緩撫摸著，她想，娘會說“聽你爹爹的”。

若是爹在，爹會怎么說？

雪粒子沙沙地拍打著窗子，她想，爹爹會說“我秦家的女娃可不比男娃差，男子做得到的事，青兒你一樣能做到?！?

她翻身坐起來，自竹篋中取出平日里自己進(jìn)深山采藥時所穿的男裝，緊裹胸部再把衣袍穿戴起來，連頭發(fā)都如男子般束起。如此扮好。她又略收拾了幾件可用之物放入包袱之中，便悄聲開門穿過院子，在易燁的屋門上輕輕叩了兩聲。心事重重的易燁剛迷迷瞪瞪入睡，聞聲驚醒，披衣燃燈，開門讓她進(jìn)來。

“青兒……”

他剛開口，便見子青打了個噤聲的手勢，只好?？冢尞惖卮蛄恐砩系难b扮。

子青輕手輕腳地掩好門，轉(zhuǎn)頭又把燈吹熄了，借著窗外微弱的雪光，直直地注視著易燁，低低地道：“易二哥，若我有法子讓先生免去兵役，你依是不依？”

易燁不語，注視她良久，乍然明白了她所謂的法子：“你想要女扮男裝，替我爹爹入伍？……絕對不可！若是被發(fā)現(xiàn)，那可是殺身之禍！”

“你我同時入伍，可以相互照應(yīng)，我未必會被發(fā)現(xiàn)?！?

“不可，此事不可！”怎么聽都覺得此事過于瘋狂，易燁直搖頭。

“我原想自賣其身，可先生說他絕不用這錢兩一分一毫，我深敬先生為人，可……我實在是想不出其他法子了?！弊忧嘁Я艘ё齑?，緩緩道，“先生與夫人待我不薄，我只想要他們好好的活著。先生已是天命之年，且有病在身，他若入伍，如何受得住軍旅苦累，恐與夫人再見無期。易二哥，難道你還有別的法子？”

易燁垂下頭，說不出話來，他確是想不出別的法子。良久，他緩緩抬頭，目光痛苦而焦灼：“你可知道，若被發(fā)現(xiàn)，你是會被殺頭的。”

仿佛看見茫茫前路中未知的險境，瞳仁迅速收縮了一下，她仍是平靜道：“我知道，但為了先生與夫人，我想試試?！?

寒夜中，易燁定定地望著她，半晌，翻身拜倒。

子青一驚，忙伸手去扶。

“救我父母，你便是我的恩人，應(yīng)該受我大禮?！?

子青手上使力，將他扶起，沉聲道：“此事先生斷不會答應(yīng)，你我需得趁夜離去?！?

易燁思量片刻，黯然點頭道：“說的對。”看了她隨身帶過來薄薄的包袱，他也動手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又借著雪光，研開墨錠，取過一根平常用于開藥方子的竹牘，留書告知爹娘。

這期間，子青只是靜靜在旁坐著等候，并不去看他寫些什么。

寫好，吹干墨跡，易燁將竹牘端端正正地擺在案上，手指不舍地輕輕撥弄片刻，方才下決心般猛地起身。

“走吧。”

外間，寒風(fēng)刺骨，雪尚在下，在院中積起薄薄的一層積雪。易燁看著爹娘所住的屋子，想到此一別不知是否還有重逢之日，心中酸楚難當(dāng)，跪下來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

子青已經(jīng)悄然無聲地打開院門，眼角瞥見易燁磕頭，頓時薄薄水氣漫上雙目，遂別開臉不忍再看，快步出門，立在墻角處等他。

不過片刻，易燁出來，輕手輕腳地關(guān)好門，手中還拿著兩頂斗笠。他先給子青扣上斗笠，口中故作輕松笑道：“老是忘記帶斗笠，當(dāng)心落下頭痛的病來。”

聽出他聲音中強忍的更咽之聲，子青把低著頭應(yīng)了，伸手把斗笠扶正。易燁自己帶上斗笠，隨她頂著雪往前行去。到山坡拐角處時，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那熟悉的黑乎乎的房屋輪廓……

何日才能再回來，他們心里都不知道。

風(fēng)雪中，兩人的足跡漸行漸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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