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長久之計啊?！?

張易之暫抬刀刃，摸下巴向鏡中細瞧，尋著漏網(wǎng)之魚。一聲短嘆，身后接來：“一算來，竟然有些時日了……昨日也是，好不容易哄睡著，還以為終于能睡個踏實覺呢！不想，半夜又被宮人叫醒，以為圣人來喚，卻聽那邊徑已坐一個時辰了……”

“滋滋”微響，利刃割下一片泡沫。

“治不了，治不了啊。”張昌宗搖搖頭，人生大半，還是頭回懷疑自己的醫(yī)術(shù)。手裏一聲脆響，一片白瓣下，投去清水，他閉眼又晃晃腦袋。

影像連連浮動，撫面的人向鏡后一眼睥睨過去，那童子喉頭一滾，慌慌定穩(wěn)了手。

“風(fēng)中之燭啊，可天下幾人在意呢？通通在打自己的小算盤。先不說最可恨的那幾個，這夏天還沒過完呢，神都就接二連三來提醒歸期，惟恐把人修養(yǎng)好了似的……哼，在朝的人來摧也罷了，他們在西京的人湊什么熱鬧？就圣人現(xiàn)在的狀況，她、她可能西巡長安么！”那人說罷低頭，手指連接發(fā)力，一顆百合被掰得粉粉碎。

水盆“砰砰”幾響，泡沫都震碎了，刮須的手不得停了。“你無法阻止別人的好意?！?

“好意？我看他們各個想作趙高！”

張易之想說在別人的眼裏他們兄弟才像，但想著六弟幾夜沒睡好了，向臉上補著泡沫道：“稍微給甥女寫封信，再送一些補藥。今夜我值班吧，你好好睡一覺。”

“睡覺？”身后忽然笑了，“蹬腿閉眼那天，有得是睡呀！”

“咚”。

窗外那一聲，又都正好砸在心弦上。這次它終于得逞了，寫字的人下不了筆。

柏兒早就想讓外面小點聲，可想到特殊的書寫環(huán)境也是對心智錘煉的一部分，雖早見那筆尖戰(zhàn)兢有所猶豫，但作為人師，她最終還是橫了心，決定把時間再延長一點。

“微塵揚野徑，萋草掩高冢。無中終無有，何論輕與……”姜豆兒搖著小扇，嘟噥著紙上寫好的字。她愛看舍人寫字，尤其愛看她寫自己的文章?？蛇@會兒那筆半天不落讓女童著了急，她想趕緊驗證自己的頭腦。

“重，重，咕……”小孩兒連續(xù)小聲提醒，卻被“咚”聲弄禿嚕了嘴。 “重，重……哎呀，吵死啦！”

這一吼，竟引發(fā)更大的“咚”，還附加了呼聲。

“二娘！”

窗外腳步匆匆。

柏兒猛站起來，一瞧，就奔了出去。上官也撐案站了起來，見地上倒著二人。

“哎呀，哎呀，怎么辦呀？”蘋兒叫著，來回瞧著伸手又收手，不知該怎么幫。

“快叫醫(yī)工！”柏兒大聲喊，幾步近前，檢查著問：“怎么樣，能動嗎？”

下面的人不回答，直擰眉。趴在其上的哭了出來：“都，都怪我走了神……二娘，二娘！”

“檢查下，有沒傷！”柏兒將那女孩拽下來交給旁人，又蹲下問： “二姐，你怎么樣？哪裏疼？”

那人咬著牙，好一會兒將手向后伸：“腰……”

“那別動，堅持一會兒，醫(yī)工馬上就到了！”她給傷者擦擦汗，站起四下看看，最終盯向了廂房門。

“檜兒，松兒，卸門板，準備抬人！都別哭了，回去干活！”

左右眼睛一抹，娟兒趕緊近前說，“阿姐，我要幫忙……”隨即與姐姐再次查看傷者。

“二姐，堅持住啊……你可不能倒啊，這院裏上下都指著您呢……”

賀婁滿頭是汗，咬緊牙關(guān)，講不出一個字，唯能回握了握那只手。

姜豆兒自知闖下大禍，早鉆向屏風(fēng)后，想著舍人出去了，再到窗口看看狀況，可見舍人一直動也不動；聽外面“一、二、起”，心一橫，貓腰溜去了舍人身旁。

本以為劈頭蓋臉地一陣罵，卻僅被一眼輕瞟——那眼神太不經(jīng)意，如輕紗扶過臉頰，小女孩兒仰頭盯看一陣兒，忽地開始抽氣，眼淚隨之吧嗒吧嗒地向地板掉。

“我錯了，舍人、舍人！我知道錯啦……”

可不管小孩怎么哭怎么扯袖子，上面也再未下看一眼。那人只是靜靜佇立，凝視著窗外。

醫(yī)工走后不久，瑩兒回來了，進門將圖冊塞給旁人，邊向二娘房間，邊向檜兒詢問狀況：“重嗎？醫(yī)工怎么說？”

“不太好……”答者語氣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