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時李章他們趕到了容家莊外，入目皆是連綿營帳，無數(shù)旌旗飄揚中高挑著一桿玄色大旗，上繡的金色飛龍張牙舞爪怒目賁張，在一左一右的蘇字與吳字大旗的衛(wèi)護下顯得凝重而威嚴(yán)，卻是司馬逸直接亮出了御駕親征的標(biāo)志。

李章呆呆地看著龍旗與重重重兵之后寂靜的容家莊，心中焦急忐忑，卻連芷清的影子都看不到。

吳子俊親自出來相迎，引入自己的營帳后，忙著要找軍醫(yī)替李章檢查傷處。李章制止住他，開門見山地問：“紇奚與柯留比當(dāng)真退走了？”

吳子俊楞了一下，隨即輕松地說：“紇奚想將定北軍引入埋伏，蘇將軍不上當(dāng)，我軍剛到柯留比就已先行退走，紇奚尚欲欺我所帶兵卒不善戰(zhàn)，結(jié)果被滲入前鋒營骨干的楊資用新陣給嚇跑了！看來他真是被打怕了，如今就是給個似模似樣的陣形都能把他嚇跑吧！”

李章默然，停了一會繼續(xù)問道：“可有派斥候繼續(xù)跟蹤？”

吳子俊點頭道：“凌云聰?shù)某夂蛐￡犚恢备^了山前村，應(yīng)是直奔張垣而退了。”

李章點頭，一向以來的清明理智被芷清的事攪亂了，沒再繼續(xù)細想，只是覺得自己該做的事都已做畢，便站起身對吳子俊說：“如此，奪回張垣驅(qū)逐北蠻的事就交由蘇將軍和吳大哥了！”

吳子俊聽聲不對，皺眉攔住他的去路問：“你想干什么？”

李章定定地看著吳子俊說：“容燮以芷清相脅，我自是要去救她。皇上亮明身份容家莊尚且不降，應(yīng)是已存了玉石共焚之心。我既擅改裝，又熟悉內(nèi)裏情形，趁著無人之處潛入救人，尚有數(shù)成把握。如若大軍強攻，只怕就……”

吳子俊急道：“哪有那么容易！當(dāng)初白啟也說有內(nèi)應(yīng)，執(zhí)意獨自前去，結(jié)果卻……！”

李章一聽臉色更白了，急急追問道：“白啟怎么了？”

吳子俊黯然搖頭，手指著帳外沈聲說道：“首級還掛在墻頭，與那內(nèi)應(yīng)一起……”

李章呆了片刻，突然發(fā)力縱身掠出帳外，直向容家莊跑去。吳子俊一把沒攔住拔腳就追，沒想到李章的身法竟快得驚人，在營帳間晃得幾晃就沒了蹤影。吳子俊急得直跺腳，招來令兵吹響號角，安靜的營地頓時鬧騰了起來。

司馬逸與蘇青陽都被號角聲驚動，沖到陣前正看見李章與值守的兵士動了手，而容家莊也再次將芷清綁上了角樓。

太陽升起來了，一點點照亮院墻和角樓，風(fēng)吹起芷清的衣袂發(fā)絲，在陽光中鑲上了金邊。她半邊衣裳皆是血跡，長發(fā)披散臉色蒼白，卻依然安寧沈靜，與過往的無數(shù)次等待一樣，充滿著期待與希望。她的腳下，兩顆人頭懸在墻外，血跡已干，在干燥的土墻上劃出兩道長長的黑色痕跡。白啟咬牙切齒怒目猙獰，全然不覆從前的木訥模樣，失去光彩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遠方，同樣也帶著等待與期望。

李章瘋了般往外直沖，攔路的兵士皆被他不要命的打法嚇住了，不敢傷他又攔不住他，有人甚至將絆馬索都使了出來。李章雖然闖得莽撞，反應(yīng)卻比平時更快，劍尖到處擋路之人紛紛跌倒，卻都只是被點了軟麻穴。司馬逸眼見李章已快沖出大營，急得不顧身份躍起追趕，嚇得蘇青陽和吳子俊連忙提氣縱身緊跟其后。

就在李章即將沖出營地前的攔馬架時，楊資突然甩出一把鉤鏈刀，鉤住李章身前的架子攔住他的去向。李章就勢以劍斜挑，竟將上百斤的粗木架子給挑偏了，露出正好一人通過的通道。他足尖一點正欲出去，司馬逸揚手拋出袖中的玄凌索，正纏住李章落在身后的左臂上，用力一拉消去了李章前縱的勢頭。李章回劍就砍，哪知道玄凌索雖細卻堅韌非常，他氣力不足劍又普通，一劍下去絲毫未動，自己反被撲上來的兵士死死抱住再不能掙脫。他目眥欲裂地看向高懸的人頭，與人頭上方被緊緊捆住的芷清，痛苦地仰頭長嘯！

清越的嘯聲震得司馬逸與蘇青陽盡皆變色，正驚訝于李章竟有如此的內(nèi)力修為，隨即便看著他猛然噴出一大口血來，軟倒在緊抱著他的士兵身上。

“李章！”

李章很快就醒了過來，甫一睜眼即要起身，被司馬逸用力按住：“孤知道你的心情！可你這樣去了又能如何？！”

李章定了定神，抬眼看著司馬逸，直接地問：“容燮想要怎樣？”

司馬逸頓了一下，然后在李章執(zhí)著的目光中狠心答道：“成軒要這半壁江山，孤可以給他！但要以你為質(zhì)，孤不能答應(yīng)！”

李章震住，不能置信地看著司馬逸：“皇上！”

司馬逸沈聲應(yīng)道：“孤說過，江山萬裏亦不及你之一二！他成軒便是要了這江山又能如何？孤總有取回的一天！”

李章神色覆雜地看著司馬逸：“戰(zhàn)禍起處生靈涂炭，皇上怎可如此輕易隨便？！皇上看重李章，卻將天下人視若螻蟻，這與皇上當(dāng)初輕賤李章時又有何區(qū)別？不過依然是將人當(dāng)做隨心喜厭的物事罷了！李章從前無意邀寵改命，如今也不想背這禍及天下的罵名！李章當(dāng)日死出皇宮，便已不覆昔日之李章。皇上要如何做李章無權(quán)置喙，李章的性命卻也不再由皇上做主！李章與芷清相約生死，自然死生不負！皇上由始至終未曾尊重過李章的意愿，如今放我去救人便罷，若仍強迫于李章，李章就算拼得一死，也要沖出這軍營！”

李章的話像把重錘重重地砸向司馬逸，司馬逸如被擊中般晃了兩晃，重重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侍立于一旁的蘇青陽更是震驚非常，瞪大眼睛看著李章，像在看著從不認識的人，只有深知一切的吳子俊難以抑制地濕了眼眶。

李章說完不再理會身邊諸人，顧自撐起身下地，取過隨身行囊開始改裝。君臣三人頭一回看著李章當(dāng)面做這些，眼見著熟悉的人變作了他樣，便是熟知這套程序的司馬逸也頓覺驚慌，仿佛李章真的在從眼前慢慢消失。

李章最后貼上輕薄面皮，清俊的面容頓時變作極為普通的鄉(xiāng)民模樣。神思恍惚的司馬逸驚跳起身，幾步跨到李章身后，伸出手欲去還退，仿徨無措得與之前的篤定霸氣判若兩人。蘇青陽不明就裏不敢出聲，吳子俊則頗覺暢快，故意晾著司馬逸在旁看戲。

李章收拾停當(dāng)，順手取出收在行囊中的龍淵劍，回轉(zhuǎn)身雙手奉還給司馬逸：“此劍使命已畢，請皇上收回！”

司馬逸再受重擊般連退了兩步，臉色煞白地看著李章語帶顫音：“你……你就如此不想留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