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裏寂然無聲，只聽吳庸問道：“杜小姐，你昨日可是與誠毅侯小姐同往皇覺寺參拜？寺中正殿不能進(jìn)入，你們?yōu)楹螘搅四茄Y？”

“回陛下，”杜棠梨深深拜了一拜，“臣女前幾日一直在侯府與姚小姐作伴，因她得蒙宮中韓娘娘恩典，到皇覺寺進(jìn)香，臣女便受邀同去。”她簡略敘述了入寺進(jìn)香的經(jīng)過，參拜之后，寺中僧人說因是宮中娘娘囑咐，要帶她們瞻仰佛珠，就這樣被引到了正殿中。

洛文簫聽到這裏，已知杜棠梨怕是真的知情，他腦中電轉(zhuǎn)，頓時醒悟到差錯出在何處：原本預(yù)定好除了姚芊兒，其余人等一概滅口，沒想到百密一疏，姚芊兒殞命，眼前的杜棠梨竟成了漏網(wǎng)之魚。

此中變故實在太過出乎意料，他再是智計百出，腦中一時間也有些混亂。只是聽杜棠梨頃刻間已經(jīng)兩次提起“宮裏娘娘”，如何能容她說下去，他不由看了一眼洛君平。

安王也已回過味來，正在心中大罵太子，但自己和宜妃都牽扯其中，只好出面寒聲道：“杜姑娘，召你來是為了聽聽寺中發(fā)生了什么事，宮中娘娘豈是你能隨意提及的？杜史官沒教過你禮數(shù)么，說話時還是放小心些，宮城不是小家小戶閑扯的地方，說錯一個字，賠了你全家性命都擔(dān)待不起！”

“謝三殿下指點。”杜棠梨低聲道，“臣女識見淺薄，只能將看到聽到的如實說出，失禮之處還望殿下恕罪。”

“安王殿下，”靜王淡淡道，“杜小姐不過是轉(zhuǎn)述，何必為難打斷她。今日我等奉召前來，不就是為了弄清事實，幫助五皇弟。如今好不容易有人知情，不若先讓杜家小姐將話說完，父皇自有圣裁。”

“繼續(xù)問。”天宜帝道，他急于要聽杜棠梨說下去。

“杜小姐，你們在正殿之中遇到了什么？”吳庸問道，“你可看到是誰殺了誠毅侯小姐一行和寺中僧人，且詳細(xì)講來。”

“回陛下，臣女與姚小姐被知客僧引到大殿之中，坐在蒲團(tuán)上等待他將佛珠取出瞻仰，隨行的從人都候在外面。然而坐等了一刻，并不見那僧人回轉(zhuǎn)，卻有許多黑衣蒙面人突然手持利刃，從佛像后沖了出來，”杜棠梨道，她的聲音不由自主有些發(fā)顫，“他們見人就砍，臣女親眼看到，一個黑衣人用劍刺穿了姚小姐的胸口，其他人飛快地?fù)尩降钔猓⒑罡畯娜恕！?

“你與誠毅侯小姐同在殿中，是否有人對你下手？”吳庸問道。

“有的。那時殿外傳來一聲聲慘呼，臣女只來得及站起身，就見一個黑衣人沖到面前，”杜棠梨輕聲答道，離得最近的幾人都看到了她眼瞳裏的恐懼，“我想大聲呼救，但被那人不知點中了哪裏，只覺身體一麻，就昏了過去。”

恢覆意識時，身上衣襟破碎，姚芊兒倒在眼前，鮮血將她青綠色的短襖染成殷紅，方才還一起說話的人已經(jīng)成了失去生命的尸身，還有一路跟來服侍的丫鬟從人，本來都是能說能笑的鮮活生命，一昏一醒之間，她成了正殿內(nèi)外唯一還活著的人。

要將這一切當(dāng)眾說出，而且還得清楚詳細(xì)，實在很艱難，杜棠梨對自己衣衫不整的處境說不出口，只能含糊帶過。

“……后來，寧王殿下就來了，他說有匪徒綁走了他的朋友，囚禁在寺中，還問臣女，可曾看到那些匪徒去了何處。”杜棠梨低聲道，“是五殿下救了臣女，派身邊的護(hù)衛(wèi)送我回家，他仍留在寺裏找人。”

事實上，她覺得自己的語言很貧乏。醒來的那一刻，獨自面對死亡的恐懼無法形容，如果繼續(xù)在染血的大雄寶殿中單獨待下去，她或許會發(fā)瘋而死。

將她救出那個地獄，重新感受到陽光，再次見到家人的是寧王。杜棠梨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當(dāng)時洛憑淵將一塊布幔披在她身上，令她重新得回做人的尊嚴(yán)，還有他溫暖的手，無言的保護(hù)與承擔(dān)：“杜小姐，我讓人送你回家。記住，你今日并未來過皇覺寺。”

那一刻的感受無法用感激、恩情或者任何言詞來形容，甚至也無關(guān)于身份，即使她只是個普通的少女，而寧王是高不可攀的皇子。即使過了今日，她會聲名狼藉，比墜馬后的姚芊兒更加受人指點非議，杜棠梨也覺得，那片刻的溫暖足以支持自己在今后的日子裏無悔無撼地活著。

這些心緒無法也不需要為外人道，她只會暗暗藏在心裏。

“你和姚小姐到了正殿之中，可曾見到佛像是何模樣，站姿還是坐姿？”一直沒有說話的睿王爺突然問道。

“臣女看到殿中佛像大約十余丈高，但是全用黃色布幔遮住，因此無法見到佛祖真容。”杜棠梨道。

如是開了個頭，其他宗親也紛紛詢問起細(xì)節(jié)。他們對皇覺寺都不陌生，寺中的格局、佛像，五皇子當(dāng)時的衣著，還說過什么話……

杜棠梨一一作答，好在她性情細(xì)致，幾乎都能回想起來。

少女清澈又帶幾分柔軟的聲音在偌大空間裏流轉(zhuǎn)，靜安殿內(nèi)原本幾近凝滯的緊張氣氛逐漸化開。年輕的五皇子并未發(fā)狂濫殺，還在寺中救了一個挺漂亮的小姑娘，眾人投向洛憑淵的目光開始帶了點放松后的揶揄。

天宜帝聽到杜棠梨所述與洛憑淵早前的答話吻合，微微頷首，如此事情就已明朗。洛憑淵既然并非兇手，所謂中邪魘鎮(zhèn)也就不攻自破。他于是問道：“憑淵，杜小姐所言可是屬實？你今早為何隱瞞不說？”語氣雖然仍顯嚴(yán)厲，但已不若先前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