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是強(qiáng)人所難，江珩結(jié)巴了下，“這……這是萬萬來不及的。”不光來不及，上回看好的宅子又坐地起價(jià)，如今這筆錢還得靠變賣莊子湊數(shù)，裏頭一進(jìn)一出沒有兩三個月下不來，他們成親就在眼前了，就是快馬加鞭也趕不上。

既然來不及，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對面的人好言游說著：“江侯和舒國公夫人雖有些嫌隙，但畢竟是自己人，就算為了小娘子，將就這一回也不折損什么。”

這件事確實(shí)得好好斟酌斟酌，非要巳巳回幽州出閣，也是為了成全體面，如果實(shí)在爭取不來，換種途徑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幽州和上京的官場到底是相通的，婚宴在上京辦，回頭幽州補(bǔ)開兩桌酒宴酬謝賓朋，面子也就掙回來了。

這么一想，臉色終于轉(zhuǎn)晴了，江珩笑道：“是我欠思量了，確實(shí)應(yīng)當(dāng)為你們多做考慮。兩地相距委實(shí)過遠(yuǎn)，這么熱的天，我也舍不得巳巳在花轎內(nèi)坐上一整夜。橫豎你們都議定了，我看就這么辦吧，待我回去說一聲……”

“江侯。”李臣簡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府上如今當(dāng)家的只有江侯一人，江侯回去還要知會誰呢？小娘子出門，拜別父親和姨丈姨母足矣，至于那位庶母，沒有必要，也不應(yīng)當(dāng)在場。”

江珩楞住了，面前的人雖然照樣和風(fēng)細(xì)雨，嗓音也依舊溫軟，但細(xì)微處添了看不見的鋒芒，只這幾句話，就令人禁不住心頭一顫。

他開始思量，是不是自己真的有些糊涂了，怎么會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還想著回去告知妾室。大約因?yàn)榭h主走后，自己事事倚重?zé)煒颍袝r(shí)候難免混淆，果真拿她當(dāng)正室夫人對待了。

一時(shí)不察的失言，在別人看來卻很荒誕，江珩窒住了口，舔了舔干澀的嘴唇道：“我是說巳巳那三個弟妹……”

李臣簡笑了笑，“庶出的弟妹，其實(shí)大可不必帶到婚宴上來。畢竟是在人家府上辦宴，舒國公和夫人若是不相邀，江侯還是獨(dú)自前往吧，在小娘子心裏，最親的只有江侯一人罷了。”

江珩張了張嘴，忽然感到一陣?yán)⒕魏托乃幔约哼@些年對這位嫡女實(shí)在沒有用過太多的心。反倒是雪畔，當(dāng)初煙橋進(jìn)門時(shí)已經(jīng)懷了她，正因?yàn)槭强範(fàn)幓橐龅漠a(chǎn)物，自己對雪畔的寵愛，要比對云畔多得多。

終究是自己愧對長女，如今她要出閣了，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人，自己這個父親還能為她做些什么？不過是給她一個不鬧心的婚宴，告別這不甚愉快的少年時(shí)光吧！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江珩平了平心緒道，“這回只有我一個人，我要親自送我的巳巳出門。”

李臣簡終于等來他這句話，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擾江侯了。”邊說邊站起身一揖，“江侯若有什么用得上忌浮的地方，也請不要客氣，只管打發(fā)人來吩咐。”

這話是出于對未過門妻子的尊重，雖然不準(zhǔn)備當(dāng)真招來什么麻煩，場面上的圓融還是需要的。

和不決斷的人說話，是件很累人的事，今天忙碌了一整天，確實(shí)乏了，登車還是由辟邪攙上去的。臨別又拱手作揖，客套相讓再三，方踏著暮色返回國公府。

***

又是五日朝會，這段時(shí)間江珩像個尋常父親一樣，開始著手籌劃孩子的婚事，每日的公務(wù)忙完后就細(xì)細(xì)地琢磨，應(yīng)當(dāng)給巳巳預(yù)備多少嫁妝，才能讓她在公爵府上不受人排擠。

“要不然……把宕山的那排鋪?zhàn)颖P出去？”他低著頭邊走邊思量，一五一十地掰著手指頭，“少說也能換個千兒八百兩，再加上先前東昌郡公府的聘禮，能湊出個……二千兩？”

一個不擅掌家的男人，對那點(diǎn)內(nèi)賬真是怎么盤算都盤算不清。

他在前面走著，走得太慢，身后不時(shí)有同僚趕上來，也同他打招呼：“江侯，聽說令愛出閣的日子定下了？”

江珩噯了聲，由衷地笑著，“就在下月初六。”

有人說那可是個好日子，不嫌事大地又追問：“是在上京操辦呀，還是回幽州操辦？”

這下子江珩也好說話了，揚(yáng)眉吐氣道：“我家與舒國公府合辦。幽州的老宅距離上京太遠(yuǎn)了，一來一回二百裏，新婚夜都耗在了路上。小女平時(shí)嬌弱，夏天又極為怕熱，我們商議過后，還是借舒國公府邸辦事，日后再回幽州好好擺上兩桌，款待未及赴京的親朋。”

他說得很詳細(xì)，力求讓大家知道，干戈早就化為玉帛了。這回可是一切為著孩子啊，總算替他撈回了一點(diǎn)為人父者應(yīng)有的體面。

當(dāng)然也有好事者專程追問舒國公，究竟有沒有這回事，舒國公自然不會戳穿他，哦了聲，“有的、有的。”

江珩心裏是安然的，覆又夾著笏板低頭算計(jì)，“還有那二十兩黃金……”

當(dāng)然不管怎么算，總不及銀子堆在自己面前時(shí)算得清爽。

五日過后又是休沐，那天散了朝，一早就趕回了幽州，到家的時(shí)候太陽還在天上。

柳氏迎他進(jìn)了門，嘴裏絮絮說著：“我盼了郎主好幾日，總算把郎主盼回來了……你去找魏國公了嗎？魏國公是個什么主張呀？”

江珩灌了口涼茶，拿手巾擦了把臉方道：“婚宴不回來辦。”

柳氏楞了下，心道都找上魏國公了，怎么還是這樣結(jié)果？看來那位郎子著實(shí)沒將岳丈放在眼裏啊，否則就算敷衍，也得敷衍上兩句吧！

不過瞧瞧他，似乎沒怎么放在心上，想是這五天從憤恨到妥協(xié)，已經(jīng)把火性全磨滅了。

“算了，牛不喝水強(qiáng)摁頭，也不是個方兒。”她輕嘆了口氣道：“小娘子眼裏沒有這個家了，咱們熱臉貼冷屁股，人家更不拿我們放在眼裏。郎主也別生氣，譬如那天地動她果然死了，又怎么樣呢。自己的女兒不貼心，總不好指望郎子替你著想。”

江珩面上依舊淡淡的，搖著蒲扇道：“雖不在幽州辦，但請我去舒國公府上主持。”言語間甚至有三分得意。

柳氏一怔，眨著眼睛訝然：“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堂堂侯府的嫡長女不在自己家裏出閣，跑到人家嫁人去了，傳出去豈不叫人笑話？”

她是一心盼著云畔能在幽州辦喜事的，漁陽縣主死后，家裏一直沒有起筵的名頭，自己掌家掌得怎么樣，也沒個人知道。外人只說她妾代女君之職，她急于要替自己正名，好讓那些人領(lǐng)教她的能干。結(jié)果指望好的事又落空了，反倒連江珩都要上人家家裏受禮去……這么說來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愈發(fā)地不上算起來。

還有一樁，柳氏站在邊上問：“舒國公夫人那么潑辣的性子，能容咱們登門？”

江珩垂下了眼，漠然道：“你們都不必去，原就是借著人家府邸辦事，還拖家?guī)Э谌珨?shù)登門，叫人說起來不好聽。”

這是她始料未及，柳氏簡直有些傻眼，“不……不是……既然借人家府邸，辦自己家的事，咱們怎么不能出席？”

這就是小婦見識淺薄了，她以為偌大的舒國公府是賃鋪，當(dāng)真能夠借用嗎？

江珩有些不耐煩，擰眉道：“說是借辦，實(shí)則是我受邀上那裏送巳巳出閣罷了，喜宴從頭到尾都是舒國公夫婦操持，你怎么不懂其中的道理？”說著別開了臉，壓著膝頭道，“上回和長姐鬧得那模樣，她敢請你，你倒敢登門？還是安生在家吧，等這樁婚事辦完了，其他再從長計(jì)議。”

柳氏無話可說了，為自己不平了半晌，最后問：“那雪畔他們呢？雖說是庶出的弟妹，好歹是一根藤上下來的，小娘子不會連弟妹都不認(rèn)了吧？”

“還要把雪畔雨畔和覓兒送到人家府上，看人面色、受人冷眼？”江珩提高了嗓門，伸出食指朝門外指點(diǎn)，“人家是巳巳的姨母，和三個孩子拐著十八道彎呢，你就算要讓孩子見世面，也不該挑在這個時(shí)候。”

“那……那……”柳氏搜腸刮肚，把江珩的兩個姐姐都搬了出來，“兩位姑母怎么辦？侄女成婚，總不能跑到人家府上道賀去吧！”

江珩聽了，胡亂擺了兩下手，“她們嫁的都不是什么值得夸口的人家，依著我說，不去也罷。”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回頭在莊樓擺上兩桌，到時(shí)候請她們補(bǔ)一杯喜酒，意思到了就成了。”

柳氏茫然了，喃喃說：“這么辦，可是要淪為全幽州的笑柄了……”

提起這個江珩就惱恨，高聲道：“笑柄？我早就成為兩地的笑柄了，你不知道嗎？”